第二七五章 殿試(中)

殿試的考場在崇政殿的兩廡,考場中整齊擺著一排排二尺多高的小桌,桌後是方凳。之前的考桌正如蘇洵所言,是唐制的幾席,考生要屈膝就席,俯首據案。極不舒服。且現在大家習慣了坐椅子,再學古人實在苦不堪言。所以從十年前開始,官家就下旨改為桌椅。

小桌上貼著考生的姓名,擺著禦賜的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貢品,考生考完後,可以帶走,算是官家的賞賜。除此之外,還有一把小刀,不是用來削水果,而是改錯字的。

因為試卷是特制的宣紙白摺,比一般宣紙厚一倍多,很難書寫。如果寫錯了字,不準塗改,只能用小刀把錯字輕輕地刮去再寫,否則就視為‘臟卷’,以前是不予錄取,現在則直接落到三甲,一樣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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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坐在宏偉大殿的考桌前,年輕的貢士們不禁感慨萬千,他們回想起自幼頭懸梁、錐刺股、五更起、三更眠,經過那麽多考驗、那麽多失敗,才坐到這個大殿中。心中充滿了希望、興奮,與患得患失,許多人竟久久不能平復……

陳恪卻不一樣,他早間被老爹棒喝一頓,哪還敢想三想四?一坐在桌前,就撕去封皮,展開了卷成一筒的卷子,便嗅到濃重的油墨香味。

殿試題目是昨日由出義官草擬,官家欽定的。考題定下後,由宮中保密措施最好的禦藥院連夜刊刻印刷,外面有皇城司侍衛看守,嚴防有人探查考題。開考日淩晨方印刷完畢,趕在考前發給每位貢生。

陳恪看那考題共有三道,一詩一賦一策論,考試時間是整個白天,在太陽落山之前交卷。不能完卷者也必須交卷,其成績列為最後。

時間還是很緊迫的,容不得胡思亂想,他深吸口氣,在試卷上寫好自己的姓名後,便心無旁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三道題上。

只見詩題是‘鸞刀詩’,賦題是‘民監賦’,策論題是‘重巽申命論’。按道理講,這三道題按照重要性,分別是賦第一、詩第二、論第三。但近年來,論的地位開始上升,所以哪個都大意不得。

把三道題都審過之後,陳恪便先拿《鸞刀詩》下手,殿試出題很講究,都是從儒家經典中搬下來的,絕不會引起誤解。譬如這一首,便是出自《禮記》:‘割刀之用,鸞刀之貴,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

能坐在這兒的貢士,都有較高的學養,破題作詩肯定沒問題,就看誰做的好了。陳恪十歲學詩,先後師從王方、歐陽修,與二蘇曾鞏為友,又精擅聲韻之學,對詩詞的造詣,已經是爐火純青。

他唯一欠缺的,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天才,但好在殿試這種命題作詩,向來出不了名篇,達到精品的档次,便足矣。

用了半個時辰精心訓詞用韻、尋章摘句,將這首《鸞刀詩》作完。陳恪又開始對《民監賦》下手,這是重中之重,哪怕策論的地位再提高,怕是在十分保守的官家這裏,也高不過律賦。

用了整整一上午,陳恪才把這篇賦的草稿打出來,正欲細細推敲,有內宦搖一下鈴,輕聲道:“請諸位貢士用午膳。”然後便有役者將飯食分發下來。

因為是在考桌上吃飯,肯定不能七碟子八碗,禦膳房用類似於後世便當的梅紅色尺許見方的盒子,為貢士們提供吃食。

陳恪擱下筆,收好試卷。打開蓋子一看,只見裏面隔出了八個小格子,每個格子裏都有一樣吃食,諸如荔枝白腰子、鱔魚炒鱟、鵝肫掌湯齏、鴛鴦炸肚之類,四葷兩素一個湯,還有一盒面食,都是禦廚精心烹制的,自然可口無比。

但量都不大,不會撐到你。這不是官家吝嗇或者禦膳房克扣,而是為考生考慮……要是吃得太飽,下午還考不考試?

不過大多數人並沒有多少食欲,因為這些菜肴,京城的大酒樓都能做,而且做得更好,盤桓京城將近半年,他們早就吃膩了。

陳恪也不例外,簡單的填飽肚子,便把飯盒推到桌角,自有內侍來收走。他則專心致志繼續雕琢那篇《民監賦》。

殿試的時間很緊張,不能隨意浪費,陳恪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定稿,然後謄抄下來。

此時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兩個半時辰,陳恪還剩一篇《重巽申命論》。所謂‘重巽以申命,剛巽乎中正而志行’,出自《易經》‘巽卦’‘彖傳’。其實只表達了一個意思‘上下順也’。

上下順也,正體現當今官家的心思。陳恪不禁暗嘆一聲,官家趙禎,雖然剛年近半百,換作平常大臣,正是年富力強,風光無限的好時候。但趙禎已經當了三十多年皇帝,所遭遇的病痛與挫折,早就將他的雄心磨光。

現在的大宋官家趙禎,一門心思就只想著‘上下順也’了。那這篇策論該怎麽寫,就呼之欲出了,甚至連那‘鸞刀詩’、‘民監賦’的調子,也應該與此一致,否則很難取得好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