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章 狀元島(上)

漫天飛舞的雪花下,蜿蜒曲折的長廊,殘荷孑立的池水,莊嚴肅穆的古寺,裊裊飄散的熏香,悠揚動人的鐘聲,烏黑如墨的七尺青絲,潔白如雪的九尺長裾,絢麗華美的十二單衣。還有那狩衣烏帽、寬幅長袖,粉臉黑齒、能樂舞蹈、和歌俳句,道不完的優雅格調,說不盡的風騷浮華,構成了迷人的平安時代。

但陳恪只想盡快逃離這鬼地方,這次日本之行,讓他深切體會到,十一世紀的地球,真得只有一個地方,適合他這種喜歡享受的家夥居住,那就是大宋!

可日本公卿的挽留,實在是太熱情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滿足他們追星的心願,好容易方確定了歸期……他當然可以不管不顧、一走了之,但來這趟京都是為什麽?不是想把佐渡島騙到手麽?

這些天,他整日周旋於那些公卿貴婦之間,看似正事沒幹一點,但其實他在不露痕跡間,已經下了很多的功夫:

福船上滿滿一船的絲綢、瓷器、茶葉、還有文房四寶、器物珍玩,都是他給京都的貴族們準備的禮物……這些玩意兒本來就十分珍貴,加之又是大宋狀元所贈,自然每一件都價值連城。但凡收到的,全都當做傳家寶來收藏。

還有更珍貴的,就是他的墨寶和題詞。根據後人統計,陳恪在東京城逗留三十一天,共應邀題字七百七十幅,作詩三百三十首,填詞二百一十八部,另有駢文三十多篇。世界文學史上,從沒有在短時間內如此高產的文人。而且其中不乏傳世之作。

好吧,其實,這些詩篇文章,並非他一時即興之作,而是他多少年來的積累。不要忘了,他是跟什麽人一起長大的,他的老師又是誰?在求學的十余年時間,他幾乎每天都要跟這些文壇巨匠,至少是未來的文壇巨匠們詩詞唱酬,自然積攢了一肚子的詩文。無論什麽情形下,他都能信手拈來應景……

再加上,他從老辛、老姜、老李、老陸那裏借來的名篇壓陣。便讓他上千篇水準以上的詩文,顯得熠熠生輝,流光溢彩……

從此以後,日本京都城便時常出現這樣的景象,面帶病容的清瘦貴公子,有氣無力的扶著侍女的肩膀,在佛寺中觀賞秋日絢爛的菊花。一陣西風卷著落葉拂過面頰,貴公子忍不住輕咳幾下,低聲吟道: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再低頭一看,發現擦拭嘴角的潔白絲巾上,竟然染著淡淡的血跡。

懷春的少女和貴婦們,則把‘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反復吟唱了的一萬遍。

再看面頰上,竟被相思淚沖開了兩道溝渠,然後便因為激動過甚,暈了過去。

深閨怨婦們自然是要吟唱‘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當然,眼淚也是少不了的,暈厥也是少不了的。

總之,陳恪用一次超密度的飽和攻擊,完成了對平安時代日本的文化侵略,也讓他一舉奠定了自己,在扶桑千年不墜的崇高地位……

當然,他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其實他的初衷,只不過是讓日本人,將佐渡島拱手相贈。為此,他在各種場合,用華美的詩文將佐渡島比為自己的愛情之島,讓京都的公卿貴婦都知道,他和柳姑娘的愛情,是在那裏升華的。

並表達了希望日後能重臨佐渡島的強烈願望……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老子給了你們這麽厚的禮物,倒要看你們怎麽報答!

不過在日本國,能說了算的,只有一個人,不是天皇,而是那位關白!

陳恪等啊等,終於等到了與賴通單獨面對的機會。

※※※

在他啟程的前一日,藤原賴通在自己的宅第高陽院,舉行宴會為他送行。

宴後,賴通請陳恪到後宅用茶,兩人便甩脫了那些恨不得黏在陳恪身上的公卿貴人,來到後花園臨水假山上的暖亭中。

暖廳的木地板下,應該有地龍之類的取暖設施,陳恪按照唐俗盤坐在上面,竟然一點都不覺著涼。屏風後有演奏的女妓,用類似單弦的樂器,奏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和樂。

陳恪坐的是客位,對面坐著的古稀老者,就是與父親藤原道長一起,建立起藤原氏全盛時代的日本權力第一人,攝政四十余年的左大臣、關白藤原賴通。

與那些塗脂抹粉、眉毛刮凈的後輩不同,賴通的臉還是原生態的,他穿著寬松輕便的道袍,雖然瘦削年邁、滿臉皺紋,但看上去還很矍鑠。

他有特立獨行的資格,誰也不敢說什麽。

若非如此,藤原賴通也不可能,活了公卿平均壽命的兩倍,且還沒日薄西山的感覺。他那一雙滿是皺紋的老眼,此刻眯成一條縫,打量著身材魁偉,面容俊朗的陳恪,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