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八章 日食(下)

其實邵雍也是下了大本錢的,他以半生的聲譽做背書,又一次攪黃了對方的計劃。要是不幸賭輸了的話,他連飯碗都得砸了……

所以邵雍的失態是可以理解的。

但司馬光並不怎麽激動,他很清楚,這次只是破壞了對方的造勢,但並不影響大局……

一切只是拖延而已,一旦對方不再扭扭捏捏,改玩霸王硬上弓,他便真的無能為力了。

“不把韓琦搬走,我們永無寧日。”王雱也清醒認識到這點。

司馬光瞥他一眼,這句話實在有失王元澤的水準。大宋朝立國百年,制衡之道已經沁入骨髓。從上到下,絕不會容許出現任何一家獨大的力量,對於一人之下的宰相更是如此。

之前中樞二進二出,官家也許有提攜趙宗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看到中樞失衡,宗實一黨氣焰太炙,才用兩位親近陳恪,卻又忠心耿耿的大臣代替,是沖和中樞之意,更多的是為了皇權安穩。

而富弼是大宋朝唯一一個能托付國政,又不會結黨營私的大臣,官家當然不會放他離開,所以韓琦的位子也穩如泰山。

※※※

韓相公心性之堅韌,可謂舉世無雙,盡管接二連三的受挫,也絲毫沒影響他的決心。

六月中,先是左司諫李良上疏道,嘉佑四年時,陛下承諾兩年內立儲,如今已是嘉佑六年六月,兩年之期將過,宜早作準備。

趙禎知道,這是在投石問路呢,壓下一本就會冒出十幾本,因此及時回復道:‘仍有半歲之暇,可從長計議……’還有半年呢,急什麽?

趙宗實這邊的言官們一看,皇帝這是想拖延時間了。但嘉佑六年畢竟還沒過完,之前已經約好,要是貿然上書催他,萬一被認定毀約,推遲冊立,那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也是韓相公為何看到麒麟、日食,就像見了救命稻草的原因,因為只有那樣,才可以借勢群起,請皇帝提前冊立啊!

他最近總有不祥的預感,實在擔心夜長夢多,想要早定大局。

韓相公最不缺的就是辦法,有道是沒條件創造也要上。沒了王屠夫,就吃帶毛豬不成?

既然無法用祥瑞、日食造勢,那就人工造勢唄!韓相公最不缺的就是辦法……

數日後,工部司郎中上書道,鑒於立儲之期迫近,本司檢視東宮,發現年久不用,殘破不堪,急需撥款修繕,否則將貽誤冊封大典。

這奏章合情合理,而且按照經驗,大修宮殿的話,再快也得一年,官家想了想,實在沒有理由不許,便照準了。

但如果他去東宮巡視一下,就會發現那裏的情況遠比工部司描述的要好,加之有三司的全力支持,一個月多就能修好!

到時候東宮修繕完畢,群臣上賀表請立太子,趙禎再推拖就顯得沒品了……晚那兩三個月沒有任何意義,反而顯得皇帝戀權成癡。

那廂間,司馬光和王雱洞悉此事,卻無能為力。畢竟還是根基淺了,想影響宮裏的工程,還鞭長莫及,只能一天天的坐等。

七月裏,陳恪回來了。

兩人頓時長松口氣,可算不用再頂缸了。和尚書裏的主角不好當啊……

但緊接著,又聽說因為天氣炎熱,勞累過度,陳恪竟病倒了,向朝廷告假在家養病。

絕對是借口!體壯如牛的陳三郎能病倒?這讓人比桃花瘦的王公子分外氣憤,直接把陳恪堵在家裏。

陳恪也沒什麽辦法,他看看陰霾的天空,對王雱道:“好在殿下也快回來了,到時候再說吧。”

王雱登時抓狂,拜托老兄,殿下回來還不是你拿主意?

反正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既然陳恪不著急,他幹嘛要幹著急?

於是這個本來緊張萬分的夏天,一幹重要人物全都躲在家裏避暑,任憑時間一天天的流逝。

轉眼到了七月末,天氣轉涼,東宮的修建工程也已到了尾聲。

汴京城的許多官員,又開始醞釀著寫賀表了。不過這次相對容易些,只要將前幾次沒遞上去的奏本,改頭換面即可。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街頭巷尾都在熱議著即將竣工的太子府,和即將入住那裏的幸運兒……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將汴京城的氣氛,推向了立儲的節奏。

誰想卻出現了不和諧的雜音……

西角樓大街上,一座氣勢雄偉的府邸,懸掛著‘欽賜南康郡王府’的燙金牌匾。

王府後院書房中,一身得體西蜀錦袍、身材魁偉、面容酷肖太祖皇帝的趙從古,面色陰沉的站在一幅‘猛虎入山圖’前,沉聲道:“怎麽夏汛沒事,反而秋汛堪憂呢?”

身後立著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黝黑的男子,赫然是陳恪的同年好友,都水監監丞郟亶。他輕聲答道:“這很正常,夏漲不足憂,或因山水驟發、或因大雨時行,不免河水增長。然夏令天亢,隨漲隨落,所可慮者,在秋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