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章 說客(下)

富弼本來不想追究陳恪的責任,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向來極好。陳恪數年來不避毀謗、不辭辛勞,為朝廷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卻一直靠邊站。雖然並非富弼的意思,但他身為首相,不能保護屬下、維護公正,已經深感內疚了。如今怎會夥同他人,栽贓構陷於他呢?

就算那個說不清的問題,他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遠不止於欲加其罪。

富相公是日三省乎己的君子,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也不會比陳恪做得更好……誰也不是聖人,也不能要求別人是聖人,既非責任所在,又已經盡到提醒義務,斷不該再為此事苛責了。

相反,他一直擔心唐介的態度,現在見對方先替陳恪說話,卻又有些吃驚……難不成趙宗績一黨的實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強大若斯?連唐介這樣的官場屠夫,都已經被收編了?

他卻是想多了,殊不知人家唐中丞,只是抹不開兩位老友的面子,又覺著陳恪確實沒什麽過錯……放著真正的罪人不問,卻糾纏陳恪盡沒盡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於是陳恪的問題被放到一邊,兩人商討起如何給這個案子定性來。關口是讓趙宗實承擔多少責任?慶陵郡王作為河道總管,不但責任是不可能的,但主要責任還是次要責任,是無心之失,還是瀆職無能。輕重雖在一筆之間,卻極可能影響到朝局、國本,更不用提他們自身的榮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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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為二股河一案傷透腦筋之際,數匹快馬自西而來,從萬勝門徑入京城,直奔位於新門內大街的祁國公府。

祁國公正是富弼富相公的封爵,相府門口,就是親王也要下轎,豈容等閑喧嘩?門口的衛士剛要喝斥,卻看為首之人有些眼熟。有資深的衛士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道:“公子,你怎麽……”

那一身穿青衣角帶喪服的年輕人,正是富相公之孫富直柔,他翻身下馬,帶著哭腔問道:“我爺爺呢?”

“老公相在衙呢……”門衛答道。

“快帶我去見他。”富直柔急聲道。

政事堂中,富弼和唐介正在說話,突然聽到門口有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富相公的管家便推開門進來。

“你有何事?”富弼皺眉道。

管家面色蒼白,還未答話,富直柔便跌跌撞撞進來,撲通跪在爺爺面前,放聲大哭道:“爺爺,老奶奶沒了……”

“什麽,你說什麽?”富弼失聲道。

“老奶奶已於前日,在家中仙逝了!”富直柔大哭道。

富弼如遭五雷轟頂,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椅子上……

與富相公值房相對的,是韓相公的值房,看到富弼的孫子穿著孝服,沖進對門,韓琦淡淡對吳奎道:“還好來的不算太遲。”

“可見王爺乃天命所歸,見著眼前這關要懸,連閻王爺都出手相助。”吳奎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說著又心一揪道:“可是歷來宰相遇喪皆起復,只怕不會有什麽影響。”

韓琦冷冷瞥了他一眼,吳奎便唬得縮起脖子,不敢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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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是例朝的日子,卯時已過,卻不見富相公的身影,領班大臣的位置上,立著面色肅穆的韓相公。

這是富相公任首相數年來,第一次沒有按時上朝點卯。不過,大小官吏並不感到驚奇,因為頭一天,消息靈通人士,便已得知富相公的母親,在洛陽老家病逝的消息。今日一早在待漏院,更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首相喪母,百官其哀,今日朝堂之上也顯得特別沉悶。

排班問安後,官家問富相公為何缺班?

韓琦便出列稟報道:“啟稟陛下:臣等於昨日得知,首輔富相公令堂,已於三日前病逝於洛陽家中。富相公聞訊哀慟不已,已穿孝服在家守制。”

其實官家昨日已經知道了,只是在朝堂上必須有此一問罷了,聞言面露悲痛道:“悲乎富卿,與公同哀。”說著對王安石道:“你替寡人擬一道諭旨,以最高規格撫恤。胡總管,待會兒你替寡人到富相公府上宣旨撫恤。”

“是。”兩人一起應道。

“啟奏陛下。”知通進銀台司兼門中封駁事韓維又出列,雙手捧著道劄子:“昨日接到富相公《請即日返鄉丁憂狀》,進呈陛下。”

胡言兌看看趙禎,趙禎緩緩問道:“朝廷制度如何?”

翰林學士胡宿答道:“國朝有‘丁憂’制度,官員父母去世,應棄官居家守制,服滿再行補職。”頓一下他輕聲道:“但對於宰相,按例可帶喪起復。”

“那就先接下吧。”趙禎點點頭,胡言兌才收下了富弼的奏章。停了一會兒,皇帝又對王安石道:“諭旨中加上一句,願公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朕翹首以盼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