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零章 緋聞(中)

中秋前,監察禦史裏行蔣之奇上了一道奏章,彈劾參知政事歐陽修帷薄不修,與長媳吳氏有染,殊無大臣之體,不宜更在政府!

用白話說,就是歐陽修這個老東西,跟他兒媳婦扒灰,這種禽獸不如的家夥怎麽能當執政呢?

對此官家是嗤之以鼻的,啐道:“現在的言官越來越不像話,竟拿蜚短流長來充數了。”

趙禎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宋朝規定,言官每月至少要奏事一次、彈劾一人,稱為‘月課’。如百日內無糾彈,即罷免降職,或罰‘辱台錢’,而只要敢於奏彈,無論實否,一律有賞!

蔣之奇之所以敢肆無忌憚的攻訐執政,就是因為橫豎都不會被追究。

所以趙禎只是讓人口頭警告了蔣之奇,同時命銀台司壓下這份彈章,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誰知道蔣之奇竟不肯罷休,為了證明自己的彈劾確有實據,又上本說,這件事不是我造謠,是我領導彭思永告訴我的……

這樣一來二去,事情很快傳得沸沸揚揚,成了汴京朝野、妓館酒肆、茶余飯後熱議的話題。沒辦法,這世上傳播最快的便是桃色新聞,何況還是當朝宰相和兒媳婦扒灰的醜聞?

歐陽修得知後,都快氣瘋了。馬上上疏自辯道:‘臣忝列政府,枉遭誣陷,惟賴朝廷推究虛實,使罪有所歸。’強烈要求朝廷公審此案,還自己清白。

除他之外,還有人坐不住了,就是他親家,三司副使吳充,被傳自己女兒與公公通奸,他自然要上章抗議,‘惟乞朝庭力與辨正虛實,使門戶不致枉受汙辱!’

那廂間,殿中侍禦史彭思永也不是省油的燈,上疏附和蔣之奇說,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告訴他的,此事言之鑿鑿、確有其事,請皇上一定要裁定,要秉公!

起先官家還想冷處理,這下子兩邊鬧將起來,再也捂不住。趙禎只好把唐介找來,讓他去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唐介知道,歐陽修雖然早年素性風流,但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君子,斷不會做出那等禽獸之事。他自然是向著歐陽修的,對手下擅自行動大為光火……雖然禦史台的言官們,都有單獨上奏之權,但按例,彈劾四品以上大員時,是要先跟大中丞通氣的。

回到烏台衙門,他將彭永思和蔣之奇叫來臭罵一頓,然而兩人雖然噤若寒蟬,卻一口咬定,此事有真憑實據。

“蔣之奇說,是從你那聽來的。”唐介怒視著彭思永道:“那你又是從何處聽來的?”

“回中丞,我是從歐陽修的妻弟薛宗孺那聽到的。”彭思永硬著頭皮道:“大舅子指責姐夫,何以別的不說,只說帷薄中私事?風起於青萍之末,不會無因!”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張便箋道:“這裏薛宗孺從歐陽修那裏抄來的《醉蓬萊》一詞,可謂鐵證!”

唐介面無表情的接過來,只見那箋上,分明是一首偷情詞:

‘見羞容斂翠,嫩臉勻紅,素腰裊娜。紅藥闌邊,惱不教伊過。半掩嬌羞,語聲低顫,問道有人知麽。強整羅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問假如,事還成後,亂了雲鬟,被娘猜破。我且歸家,你而今休呵。更為娘行,有些針線,誚未曾收啰。卻待更闌,庭花影下,重來則個。’

“中丞明鑒。”見唐介不語,彭思永來了精神,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卻待更闌,庭花影下,問道有人知麽?’試問歐府女子中,除了他的兒媳婦,還有誰需要跟他這樣鬼鬼祟祟?”

“是啊是啊,‘羞容斂翠,嫩臉勻紅,素腰裊娜’,分明就是他大兒媳吳氏的寫照。”蔣之奇在一旁幫腔道:“聽聞吳氏出閣前,便是京城有名的美女……事還成後,亂了雲鬟,誰承想娘沒有猜破,倒被舅猜破了!”

“一派胡言!”唐介重重一拍桌案道:“文人寫詞,有虛構一說,豈能當作證據?”

“要按照中丞的標準,只能捉奸在床了。”彭思永撇撇嘴道:“這可不是我們禦史幹的活……”

“混賬東西!”唐介怒罵道:“別以為有人撐腰,你們就可以胡作妄為,本官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兩人一直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聞聽此言,卻全都不做聲了。

※※※

唐介雷厲風行,很快便查實此案的前因後果。

‘扒灰’的謠言,確實是歐陽修的妻弟薛良孺傳出去的。那薛良孺也是進士,官至集賢校理,本應前途遠大。但今年走了背字……他多年前向朝廷推薦的一名官員,貪贓枉法、被罷官了。

在宋朝,哪怕中了進士,也須有官員保薦方可進入官場。而且按規矩,如果被推薦的官員犯了法,推薦者是要負連帶責任的。雖然不至於同罪,但被降職甚至免官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