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六章 宮車晏駕(中)(第2/3頁)

不僅在處境上朝夕危懼,甚至在最最基本的生活上,皇帝對他也十分苛待,所給的祿米錢鈔,僅能連維持王府的日常開支。甚至連這筆數量有限的收入,都經常遭小人克扣,不能如期領取……當然這一切,都因為嘉靖對他的冷遇和打壓,才使小人敢肆無忌憚。至於按例該有的賞賜,他更是連伸手都不敢要,結果生活時常陷入困窘,無奈只得湊錢賄賂嚴世蕃,才得以領取到三年的拖欠。

身為親王皇長子,卻要向大臣行賄,才能得到屬於自己的那點祿米,簡直是奇恥大辱!尤其是嚴世蕃為彰顯權勢,時常對人說,連皇帝的兒子都要賄賂我。每次聽人說起,他都有殺人的沖動!

有父幾等於無父,有母實同於無母,生子而慘遭仇視,繼而連人身自由和基本生活都得不到保證!朱載垕經年累月、全方位的,遭受來自父皇的折磨,內心早就被焦慮、抑郁、惶恐、憤怒、痛恨……折磨的面目全非,但又無力改變,只能‘致力韜晦、以待其時’,將自己的真實情緒掩蓋起來,小心翼翼的假扮成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好皇子,滿懷忐忑地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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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多年來所遭受戕害無以計數,卻不得不忍氣吞聲以求苟安,年近而立,卻從未有一日得展顏,朱載垕心中的悲憤和自傷便充滿了全身,使他一陣陣血往上湧,他的心中泛起一波波灼人的熱浪,沖得滿身都要爆裂開來!突然他張大嘴巴,兩眼瞪得溜圓,喉頭不停地顫抖,發出‘嗬嗬’的聲音。

周圍人以為他悲慟難耐,要得失心瘋了,全都緊張地望著一動不動的未來皇帝。等了好一會兒,就在大家想要碰碰他,試試暈沒暈過去時,卻聽他猛然發出一陣撕肝裂肺的嚎聲!

那嚎聲之悲痛真切,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如杜鵑泣血,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眾人見未來的皇帝哭成這樣,無論真心假意,遂一起大放悲聲,以助其哀!

只苦了老徐階,一邊要自哭,一邊要勸朱載垕,弄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嚎喪了半晌,朱載垕終於漸漸止住哭。徐階嘶聲道:“王爺節哀,臣等知您悲痛難抑,然先帝晏駕,您就是大家的主心骨。請移駕養心殿,欽定先帝身後大事!”

裕王點點頭,在兩個貼身太監的攙扶下,緩緩來到位於乾清宮西側的養心殿。一眾內閣輔臣並楊博隨行……先帝晏駕之前,曾單獨召見楊博,談話內容不詳,但隨後黃錦宣讀皇帝的中旨,晉楊博為少保,以兵部尚書兼吏部尚書,與內閣大學士共領顧命,輔佐新君。雖然簡特之職,向來為百官所不齒,但此乃先帝遺命,又另當別論——那是任他為顧命大臣啊!

一轉眼,楊博便從內閣競爭的失敗者,成為了與內閣分庭抗禮的另一極,人生之際遇,實在是難以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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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的龍椅還不能坐,因為朱載垕還沒登基呢。於是太監搬來一把圈椅,鋪上明黃的坐墊,緊挨著龍椅擱下。就這樣,朱載垕還感覺如坐針氈,表情十分的不自然。

見他還蒙著呢,身為碩德元老、首輔大臣的徐階自然開腔道:“王爺,最緊要的,是先把大行皇帝的廟號定下來。”

朱載垕感到暈乎乎的,茫然地點點頭道:“元輔說的是……”然後便沒了下文。

“王爺是要讓咱們先議一議。”高拱是朱載垕的老師,當然要給弟子接話了,便率先道:“我拋磚引玉,臣以為先帝享國最長,一生經文緯武,功高德碩;雖是守成,實同開創,所以應定為世祖皇帝!”

“一般開國君王才可稱祖,我朝有了兩個‘祖’帝,已是先帝之破例之舉了……”李春芳斟酌著詞句沉吟道。本朝兩祖分別是太祖和成祖,其實成祖的廟號原來是太宗,但嘉靖硬是給擡成了成祖,因為他認為成祖皇帝也是以旁系入主大統,終結長房一系,實乃後世列代帝王之祖……顯然擡高朱棣,只是為了給他自己繼替大統,增加歷史依據而已。

如果按照嘉靖自己的理論,給他定個‘世祖’也不為過……帝系轉移為世、開創基業為祖,嘉靖可不是把正統從大伯家轉到自己家,為自己的子孫後代開創一代基業嗎?

但稱為‘祖’的話,就把嘉靖擡得太高了,這是眾人的分歧所在。

最後說來說去,大家各讓一步,還用‘世’,但把‘祖’降成‘宗’,稱為世宗皇帝,於是都可以接受。

整個討論過程中,裕王始終不發一言,待眾人把結果定下來,向他請示時,他才回過神來,緩緩道:“照你們說的辦吧。”說完才醒悟道:“什麽廟號來著?”

“世宗皇帝。”大臣們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