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後一批來客

【1、鄭國】

在嫪毐被誅,呂不韋遭削的時候,一股政治思潮在秦國的朝廷湧動,所有的外籍大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在這個曾經具有海納百川胸懷的秦國突然變得不受歡迎,各種流言蜚語在明裏暗裏地流傳著,傳達著同一個消息:是該驅逐客籍大臣的時候了。宗室力量和本土大臣是這種思潮的主要推動者。秦王嬴政年紀雖輕,但是頗有主見,可是他時間不長的從政經歷告訴他宗室力量和本土大臣的意見或許是對的。他的仲父——秦國的大相國——來自韓國的呂不韋,抱著沽名釣譽的心態來秦國求發展,結果又給王室家族和秦國帶來了無上的恥辱,這段經歷使每一個宗室成員和本土大臣感到由心往外的厭惡。

愛屋及烏,當然恨屋也及烏,呂不韋犯下的錯拖累了所有客籍大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天縱奇才如秦王嬴政者包圍在這種氣場之下也很難對事情進行客觀地分析,陷入選擇性失明。而正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偶然的案件又使這種情勢變本加厲了。

話得從公元前246年說起,那一年秦王嬴政剛登上王位,不過事情的起因倒與秦王無關,因為他還是個孩子,當時秦國的當政者是呂不韋。自從範雎提出“遠交近攻”以來,秦國就將主要矛頭集中在心腹之患的韓、魏身上,就連著名的長平之戰都是由韓國直接引起的。從範雎到呂不韋,秦國幾乎不間斷地派軍對問候韓魏的邊境,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不在話下。韓國君臣眼瞅著就要亡國,不知道哪位高明之士想出了個飲鴆止渴的招數,派韓國的水利專家鄭國工程師入秦遊說當局,使秦國將越過越好人力物力用在水利設施建設上,比如挖個渠,堆個堰什麽的。當然想出這個辦法的家夥也不乏歷史知識和奇思妙想。在500年之內的歷史中與此類似的事情曾經出現過兩次,勾踐在對他的宿敵吳國進行全方位、立體化、多角度顛覆的手段中有一招就是派人向吳王夫差灌輸享樂主義的人生價值觀。後來楚國滅越國的時候也是派一名大臣派到越王王無疆那裏,敗壞了越國的政治,使越國的財富無止境地消耗在享樂和公共建築上。(寫到此,突然發現越國的興起和衰亡都是由於同一種把戲。偶然乎?報應乎?)韓國君臣不無理由認為秦國也會走上吳國、越國的老路。

於是咱們的鄭總工程師帶著與他的抱負極不相稱的政治任務來到秦國。來到秦國後,接待他的是他的老鄉呂不韋。鄭國展開地圖用他那特有的科學口氣平鋪直敘,沒有雄辯術和修辭學,數據的魅力卻強過一切雄辯術和修辭學。鄭國在地圖上比比劃劃,同時口中念念有詞:秦國的核心地區是一塊四塞之地,涇河與渭河中間經過,關中平原沃野千裏,美中不足的是兩條河流時常泛濫成災,沖毀房屋,淹死百姓,而關中平原又時不時地遭遇天旱。如果能將水資源進行有效的分配和利用,關中平原的土地潛能可望進一步挖掘,要做到一點說起來並不難,只要開一條大渠將涇河水引入關中平原即可,但實際上這條渠道的修建卻受到許多條件的制約,最典型的要數途中的清峪河、蝕峪河。我研究水利多年,也算有點心得,有一項還沒有申請專利的“橫絕”技術可以將二水堵住,這樣,涇河水就能保質保量地流入關中地區。根據初步估算,此渠長約300裏,需耗錢數萬金,人工數十萬,十年可成。渠成之後,關中4萬多頃鹽鹵地變成旱澇保收的肥沃良田,60萬野戰軍的軍糧也有了著落。在鄭國平淡的敘述中,呂不韋看出了這項水利工程的巨大價值,既是對秦國,也是對他自己。秦國將得到的好處自不待言,而呂不韋也可以憑借推動這一工程載入史冊,成為不朽,正如他後來組織撰寫《呂氏春秋》一樣。

然而庭議的效果並不理想,這條水渠的花費嚇到了絕大多數的大臣,但呂不韋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便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和決策權將這條渠由構思變成實際行動。有了呂不韋的支持,鄭國便一頭紮進這項讓他身體疲勞,心理興奮的偉大事業。這一年,水渠正式破土動工。

很顯然,韓國在將鄭國派出之前,沒有對他進行政治審核,也許在韓國看來,根本無需對鄭國進行政治審核,因為科學家鄭國在政治上毫無疑問是可靠的。其實鄭國對任何一國都是可靠的,在他的眼裏,科學技術是無國界的,無論韓國還是秦國,可是一個間諜或者破壞者必須要有自己的政治立場。在水渠的工地上,我們看不到破壞者的心機,只能看到建設者的熱情。秦國破壞者,秦國建設者?這個問題根本無須去考察當事人的出身,所有的證明材料全部寫水渠工程上。一個地下破壞者施工理念與建設者的施工理念決不相同,前者要做的是弄出不合理的設計、有意的留下安全隱患、大量浪費物資、殘暴地對待民工,後者要做的是設計上講究科學性、施工中追求多快好省、愛護民工、財務清晰,確保人與人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對秦國幸運的是,鄭國不是前者;對韓國不幸的是他是後者。在施工過程中,科學家的追求徹底戰勝了間諜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