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獵鷹(第2/11頁)

漢斯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並為安妮王後畫了一幅畫,但她並不滿意;如今,你怎樣才能讓她滿意?他還畫了雷夫·賽德勒,畫出了他那利索的小胡子,有型的嘴巴,還有那頂時髦的帽子就像插著羽毛的圓盤一般,不太踏實地戴在他留著平頭的腦袋上。“霍爾拜因先生把我畫成了塌鼻子,”雷夫說,漢斯回答,“哦,賽德勒先生,我何德何能,哪敢修理你的鼻子呢?”

“這是他小時候摔的,”他說,“在競技場比武的時候。我親手把他從馬蹄下救了出來,那副可憐樣兒啊,還哭著喊媽媽。”他按了按那孩子的肩膀。“好了,雷夫,振作點兒,我覺得你非常帥。想想漢斯是怎麽畫我的。”

托馬斯·克倫威爾現在五十歲左右。他擁有勞動者的身體,健壯、能幹,已經有些發福。他的一頭黑發如今開始花白,那永遠不變的白皮膚似乎天生就不懼日曬雨淋,正因如此,有人嘲笑說他父親是愛爾蘭人,盡管事實上,他父親只是帕特尼的一個釀酒商和鐵匠,也是剪羊毛工,什麽事情都有他的份,打架鬥毆,酗酒滋事,欺淩弱小,經常因為打人和詐騙而被帶到法官面前。這樣一個人的兒子,怎麽會爬到現在這種高位,是讓全歐洲都感到費解的一個謎。有人說,他是因為王後的家人,也就是博林一家而得勢。也有人說,完全是因為他的保護人,已故的沃爾西紅衣主教;克倫威爾深受他的信賴,既幫他賺錢,也知曉他的秘密。還有人說,他經常跟巫師們混在一起。他很小就出了國,當過雇傭兵、羊毛商和銀行家。沒有人知道他去過哪些地方和遇見過哪些人,而他也並不急於向他們透露。他效忠國王不遺余力,也知道自己的價值和功勞,並確保自己有回報:各種職位、特權、地契、宅第和農場。他總是能達到目的,他很有手腕;討好或者賄賂,好言相勸或者強硬威脅,向對方解釋其真正的利益所在,讓對方看清連自己都毫不了解的某些方面。秘書官大人每天都與王公貴族們打交道,那些人一旦有報復之機,就會徹底毀掉他,就像拍死一只蒼蠅那樣。他對此心知肚明,所以總是謙恭有禮,鎮靜自若,孜孜不倦地關心國家事務。他不習慣為自己辯解,不習慣談論自己的成就。但只要是好運前來拜訪,他就從來不曾錯過,而是守在門口,準備一聽到她在木頭上羞怯地擦手的聲音就敞開大門[1]

在位於奧斯丁弗萊的他的城中府邸,他沉思的肖像掛在墻上;他穿著毛皮大衣,手裏的一份文件握得很緊,仿佛要將它扼死一般。漢斯當時拖過一張桌子,把他限制在那兒,並且說,托馬斯,你不能笑;兩人就基於這一前提而開始了合作,漢斯一邊畫一邊哼著歌,而他則狠狠地盯著不遠處。看到完成的畫作時,他曾經說,“天啊,我看上去就像個殺人犯,”他兒子格利高裏說,您難道不知道嗎?現在正在讓人描摹這幅畫,用於贈送朋友以及德國福音會教徒中他的崇拜者。他不願將原作送人——他說,我現在習慣了,所以不能送人——因此,當他走進大廳時,看到的是他自己的各種進展不一的畫像:一個嘗試性的輪廓,塗了部分色彩。畫克倫威爾,該從何處下筆呢?有些是從他犀利的小眼睛開始,有些是從他的帽子著手。有些避開這個問題,畫的是他的印章和剪刀,還有些選擇了紅衣主教送給他的綠松石戒指。不管從哪兒開始,最終的效果卻沒有區別:如果他對你懷恨在心,你就不會希望在黑夜裏碰到他。他父親沃爾特曾說,“我那個小子托馬斯啊,如果你瞪他一眼,他會挖掉你的眼睛。如果你絆他一腳,他會砍斷你的腿。不過,只要你不跟他作對,他就是個大好人。他會請任何人喝一杯。”

漢斯也為國王畫了一幅畫,和藹可親的國王穿著夏天的絲綢衣服,晚飯後與東道主坐在一起,敞開的窗戶外傳來黃昏時的鳥鳴,第一批蠟燭以及果脯都送了過來。巡遊中每到一處,國王都與安妮王後下榻在顯貴的府上,而隨從人員則在當地的鄉紳家中安頓。通常情況下,國王巡幸期間,其東道主至少要設宴一次,向那些二級東道主致謝,於是就為府上的內務安排帶來壓力。他已經計劃好供給車陸續到達;天還沒亮,他就親自去過廚房,看到那裏一片忙碌,有人在擦洗磚爐準備烘烤第一爐面包,有人在架鍋,有人在將牛羊插上烤肉棒,有人在將雞鴨去毛切塊。他叔叔曾是一位大主教府上的廚師,他小時候經常在朗伯斯宮的廚房裏晃悠;對這一行他了如指掌,而只要事關國王的安適,就必須確保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