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裏·曼特爾和她的《提堂》(第4/5頁)

克倫威爾曾對他的兒子格裏高利說,曾經有人說他看上去像是個殺人犯。格裏高利回答道,“您難道不知道嗎?”在外人眼裏,克倫威爾陰鷙冷酷——甚至連他的兒子也是如此看待父親的,他深諳“人對人是狼”(Homo homini lupus)之真理,可是曼特爾並沒有將他塑造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冷血之人,面對愛妻和幼女的離世,克倫威爾同樣展示了為人夫、為人父的深情一面,為這個冷血之人注入了一絲溫暖的人性。《倫敦書評》的書評人科林·布羅曾評價《狼廳》說,“這不是歷史小說,而是一本平行歷史小說(alternative history novel),它們構建了克倫威爾的內心生活,它們與我們所知的歷史事件與圖景相平行。”

除了成功的人物描摹,小說中曼特爾運用的寫作手法也可謂大膽前衛,與傳統的歷史小說大相徑庭,得到了專家評委的高度贊賞。當時的布克獎評委會主席詹姆斯·諾帝曾說,“我們選擇布克獎得主的依據在於參評作品的整體內容,包括該書的篇幅、敘述時瀟灑馳騁的語言以及場景的設置等”,而曼特爾在這些方面的表現非常出色,“簡直優秀得不可思議”。小說中運用了大面積的心理獨白、人物對話,還有大量閃回、倒敘,讀者一個不留神便會在歷史的軌道中突然穿越了三十年而不知所措。如果說簡·奧斯丁的小說是由一場場舞會和下午茶中的閑聊構築而成的話,那麽希拉裏·曼特爾則是將王朝的興衰起伏濃縮於一次次精心設計的對話之中。小說寫作選用的時態是現在時,而非一般歷史小說選擇的過去時,明顯有悖於語法規則,可以揣測作者是打算將這段16世紀的歷史以更生動逼真的形式展現在現代讀者的眼前,使所有的歷史事件仿佛發生在眼前一般。

《狼廳》獲得布克獎後,曼特爾突然調整了寫作計劃,原本她打算用兩部小說完成克倫威爾命運的起承轉合,並將續集命名為《鏡與光》(Mirror and Light)。不過,隨著創作的推進,曼特爾決定將寫作計劃拉長成三部曲,在《狼廳》與《鏡與光》之間插入一部《提堂》。於是2012年5月三部曲之中的第二部《提堂》問世,7月25日進入布克獎長名單,9月11日進入短名單,10月16日獲布克獎。再度從一百多部優秀的英語小說中脫穎而出,一路過關斬將,希拉裏·曼特爾再度創造了奇跡。

《狼廳》的故事時間跨度較大,從1500年描寫克倫威爾少年時期的生活,一直到1535年7月,即托馬斯·莫爾被處死那一天終止,同時,克倫威爾在日程表上記下了亨利八世即將造訪的“狼廳”。那裏正是亨利未來的第三任王後簡·西摩家的房子。與《狼廳》相比,《提堂》的故事則集中發生在亨利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遭拘禁、審判以及處決的三周時間裏。這段故事節奏更快、情節更緊湊。盡管亨利耗時八年才娶到安妮,但君無長情、君恩難料,何況安妮沒有如其所願誕下男性子嗣,於是她便成了眾矢之的。為了確保自己的政治生命,克倫威爾只能不擇手段地將安妮·博林和她的家族拉下馬來,正如他對凱瑟琳王後的所作所為一般無二。只是安妮與其背後的家族勢力必定拼死一搏,克倫威爾和亨利八世也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當安妮·博林因通奸罪和叛國罪而判處死刑時,全書的緊張氣氛也達到了高潮。在《提堂》中,克倫威爾與安妮的命運交織得愈發緊密,當安妮的命運塵埃落定之時,讀者對克倫威爾的結局則更有所期待。雖然歷史已經明確告訴了我們答案,但我們更好奇的是希拉裏·曼特爾將在第三部《鏡與光》中如何把這個已知的答案演繹得驚心動魄。

布克獎二度折桂後,曼特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除了正在創作的都鐸三部曲之完結篇《鏡與光》之外,她還打算要寫一部關於波蘭女劇作家普日貝謝夫斯基(Stanislawa Przybyszewska)的非虛構作品,書名為《因羅伯斯庇爾而死的女人》(The Woman Who Died of Robespierre)。一望而知,已到了花甲之年的曼特爾對法國大革命的題材仍然念念不忘,余情未了,尤其是對羅伯斯庇爾這個悲劇性的革命領袖。這部作品塑造了一個瘋狂癡迷羅伯斯庇爾的波蘭女劇作家的形象,她幾乎創作了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所有劇作。普日貝謝夫斯基在沒有暖氣的房間裏不眠不休地寫作,甚至將信件的時間用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日歷來標注。最後這位女劇作家死於營養不良和嗎啡上癮,年僅三十三歲。我們也很容易聯想到這個人物對於曼特爾的意義所在——女劇作家的命運同樣可能在她身上復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