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裏·曼特爾和她的《提堂》(第3/5頁)

[2]可以說,亨利八世與克倫威爾這對君臣的關系遠比正史記錄得要糾結復雜。

托馬斯·克倫威爾何許人也?惡棍,無賴,野心家,政治家,還是改革家?其實,在希拉裏·曼特爾對他產生興趣之前,他在各種文藝作品中早已濫觴——劇本、小說、電影、電視劇無一遺漏過他的身影,只可惜大部分作品中克倫威爾都是以反面人物或配角出現。莎翁的名劇《亨利八世》中,克倫威爾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配角。美國劇作家馬克斯維爾·安德森1948年的作品《千日安妮》(Anne of the Thousand days)中,克倫威爾被塑造成一個心狠手辣的無恥之徒。羅伯特·鮑特編劇的電影《四季之人》(A Man for All Seasons)(獲六項奧斯卡獎)中克倫威爾則成了野心勃勃的大反派,是葬送托馬斯·莫爾的元兇,該劇後來在百老匯也上演過。至於電影電視,以亨利八世為背景的作品更是屢見不鮮:2007年風靡全球的美劇《都鐸王朝》至今已播四季,其中的克倫威爾是個見風使舵的投機分子,還有2008年的電影《另一個博林家的女孩》……這些影視劇作品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都鐸熱”,英國人的歷史卻能引起全世界粉絲的瘋狂追逐,當然其中不乏有帥氣迷人的喬納森·梅耶斯(美劇《都鐸王朝》中飾演亨利八世的演員)以及性感尤物斯嘉麗·約翰遜(《另一個博林家的女孩》中飾演瑪麗·博林,即安妮·博林的姐姐)的功勞,但更重要的還是那跌宕起伏、波詭雲譎的王朝傳奇吸引了觀眾。

拋開稗官野史,正史中的托馬斯·克倫威爾究竟是何等人物?他是亨利八世的親信,擔任過首席國務大臣,被封為埃塞克斯伯爵,輔佐亨利八世推行宗教和政治改革,對抗羅馬教廷,解散修道院,為英國向近代化國家過渡打下良好的基礎。他還促使國會通過了一系列改革法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至尊法案》和《王位繼承法》——《狼廳》中那位著有《烏托邦》傑作的聖人托馬斯·莫爾就是因為拒絕宣誓擁護《至尊法案》而被處死。偉大的都鐸歷史學家傑弗裏·埃爾頓[3]將克倫威爾視作建立官僚體系和議會構架之人。

時移世易,時間轉眼到了21世紀,輪到希拉裏·曼特爾出場了。在她的筆下,這個大名鼎鼎,或者說臭名昭著的托馬斯·克倫威爾竟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來。曼特爾的《狼廳》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為了活命曾雞鳴狗盜的克倫威爾,他先後當過雇傭兵、聽差、廚工、會計師、商人、律師,掌握多種語言,少年時足跡遍布歐洲大陸,能夠通篇背誦《新約》,積聚了非凡的商業智慧和權謀之術,最後擔任亨利八世的首席國務大臣,成為權傾一時的政治家和改革家。通過克倫威爾的眼睛,我們見證了安妮·博林苦心經營,博取王後寶座,見證了來勢洶洶的宗教改革,見證了紅衣大主教沃爾西的失寵,見證了聖人托馬斯·莫爾的火刑,一幅波瀾壯闊的都鐸王朝政治、宗教和經濟的完整圖景躍然紙上。可以說,克倫威爾是串起這一系列重要事件的核心人物,也是這張密不透風的巨網上不可或缺的一個繩結。

曼特爾在2009年接受《紐約客》的采訪時,曾被問及如何發現克倫威爾這個人物的。她回答說:“幼年接受羅馬天主教教育時,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克倫威爾是所有事件的中心,然而在大多數小說和戲劇中,他卻居於次要地位,我想把他置於舞台中心,把眾人的注意力聚焦於此人。”誠然,一個優秀的歷史小說家,要做的並非是讓讀者對一段歷史有一個全面的了解,而是讓讀者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更深刻地了解這段歷史,並且意識到自己所觸摸的只是歷史的一角。正如著名畫家小漢斯·霍爾拜因為克倫威爾所繪的那幅肖像畫,1534年的克倫威爾正處於人生巔峰,畫中的他坐在一張書桌前,手中攥著一卷紙,背靠著墻壁。身著黑色袍子的克倫威爾面色凝重,目視前方,仿佛正在籌謀著什麽,至於畫外的意蘊情感,讀者只能揣測了。

“他看到了畫中自己的手,放在面前的書桌上,微握的拳頭裏有一張紙。看著自己的各個部位,一根一根的手指,仿佛自己被拆散了一般,真是不可思議。漢斯把他的皮膚畫得像交際花的皮膚一樣細膩,但是他所捕捉的那個動作,那合攏手指的動作,卻像屠夫拿起屠宰刀時一樣堅定。他戴著紅衣主教的綠松石戒指。”(選自簡體字版《狼廳》P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