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從今夜白(第2/3頁)

電影與流行歌曲同樣的表現粉紅色彩

又在制片時將這種理想社會的情調更為提高的則無過於前述的卡波拉。他原生於意大利之西西裏島的貧寒人戶,來美之後靠著赤手空拳立業創家,於是他也有將本人周濟窮困的氣魄在電影中充分發揮的志向。第二次大戰前他的一部影片至今尚膾炙人口,稱為Mr.Deeds Goes to Town,中譯為《富貴浮雲》,我曾在天津看到。內中敘述一個渾憨少年狄茲,由賈利·古柏扮飾,喜歡單獨一個人吹薩克斯管,也可見得其行止古怪。事出突然之間他承繼了一筆大家私,於是晉身於通都大邑,也抱著“獨樂樂不若與眾”和“千金散盡還復來”的宗旨,大量解囊,慷慨招待各色賓客。嫉妒他的親戚因而借著在法庭告狀,指摘狄茲此人有精神病不能治理家人產業,接手的家私,應由法庭另外指派發落。而派來和他接近的女新聞記者,也在報紙上發表他愚憨的報道,狄茲原來屬意這位貌美而解情的新聞從業員,至此發覺受她的蒙騙,不覺意懶心灰,也真在法庭上表現癡呆形貌。原來這位女記者也早對此魯男子眷慕,於是在出庭作證時將他說得死灰復燃,至此他才有如大夢初醒,開始發言,表示只是秉性不同,並非低能。在這電影裏卡波拉有著充分的機會將他自己心中衷曲,借著賈利·古柏和琴亞瑟(Jean Arthur)的口中道出。

另一部卡氏電影稱為It Is A Wonderful Life,由詹姆斯·史都華(James Stewart)主演,我在雷溫烏茲看到。史都華是一個小市鎮間的銀行家,因為他平日給一班人的貸款手頭松動,一到年底,各處欠賬無法收集,自己的賬目因之也不能交代,甚有被逼坐牢的可能,他因之徘徊於河畔有輕生的模樣。這時候上天派下一個天使,如平常一般人模樣。只因為史都華困窘至極的時候,埋怨地說出他只希望自己從未投胎做人,天使乃使他看出果真如此的世間情貌。此小鎮因為缺乏他所主持的貸款之周轉,只是一片蕭條,很多店鋪也無法存在。他自己的老母也是膝下空虛,貧病交迫。而他一個矯健活潑的妻子,也只能成為一個性情酸澀的老處女,毫無風采之可言。至此他已不能忍受,寧可收回口內的失言,願意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即算賬目逼迫有坐牢的可能,仍是A Wonderful Life。果真回到家中雖然大雪紛飛,人間的熱情恩愛,已使他覺得要比他沒有出生要好得多。而且村中鄰裏平日受他照顧的聽說他有困難,也都來宅探望襄助,所捐贈的款項,有的只一元五元,已經集腋成裘,應當使他渡過難關而有余。這一段結構簡單而人本主義(humanism)性格濃厚的故事,已使我當日也是頭腦簡單的少年人極為感動。我自己看過兩次不算,還盡量向參謀大學的教官和美國同學道說,慫恿他們也去觀看。

直到多少年後我們才知道兩部名片實際上構成卡波拉一生事業的最高峰。(戰時卡氏從軍,任陸軍上校,監制各種宣傳品,內中有一影片稱為《中國之戰》[Battle of China],有宣揚中國戰鬥意識之特別用心,例如內中有中國女兵參戰的情景。)其實美國在1930年間和1940年間剛從空前的經濟不景氣復蘇,參加歐亞兩洲的戰事也可以確切的說得上主持國際正義,行仁義之師。這時候樂觀與公眾精神洋溢,卻也是事實,否則如此公眾之媒體,引用上述的題材,不會如此受廣泛的歡迎。所以我們固然可以算是受到卡氏宣傳的誘導,也可以說是因著他的激勵而感化。總之即對美國與未來的新世界只從好的方向想去看去。

與電影關系密切的,大凡當日流行歌曲同樣的表現著粉紅色彩。柏林(Irving Berlin)所作曲,至此影響方興未艾。——《一個美麗的女子,就像一段樂調》,不待解釋,已是羅曼蒂克的成分濃厚。即是爵士音樂,也有米勒(Glenn Miller)的《一串珍珠》,同樣的多情無限。

此時搖滾樂曲尚未登場,民歌尚無今日之普遍,電台所傳送的以平克·勞斯貝(Bing Crosby)等人所唱的為多。每早每晚,《乳酪的天空》經常的可以聽到,和以後1950年間的《晚安,艾永,晚安,艾永,我將在夢裏見你》同樣的風靡一時。

與美國女兵接觸

話說回頭,當年我們在舊金山街市上閑逛了兩天。雖說只不過走馬觀花,已是過眼難忘。上海法租界華懋公寓有二十二層樓,虹口的百老匯大廈有三十六層樓。可是這兩座高樓孤單伶立,此外整個遠東,即再無突破天空的建築。舊金山的摩天樓則是此起彼伏,前後互相呼應,又有了海灣的藍水陪襯,已是我們生平所未見(中國黃海海岸無此情景)。而且街上的行人全部西裝革履,更令人艷羨。當時我們只想到既然大家都著呢絨,則縱有貧富何傷?自然此時此刻尚沒有看到各地的貧民窟,更沒有想到即是在街上行的人士好像雖貧亦富,而有些已受到生活的煎逼和失業的威脅,此中滋味,若非身歷其境,無從體會。1946年8月,我們剛領略到可口可樂每瓶只值錢五分,空瓶放置各處,無人過問,奧克蘭軍營裏PX的香煙,每條十包只售美金七角,已經覺得左右逢源,也已將太平洋西岸的祖國暫時置在腦後,只瞻望著早已百聞今朝一見的美國,其中各色花樣尚待展開,當然無意追究其中社會的罅隙之實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