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改革者又是書呆子(第2/2頁)

光武帝劉秀也重圖讖。他和鄭興討論郊祀,有下面這段記載:

曰:“吾欲以讖斷之,何如?”對曰:“臣不為讖。”帝怒曰:“卿不為讖,非之邪?”興惶恐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帝意乃解。

這也證明專制君主需要一種意識形態做他行動的張本,臣下很難抗拒,因為不支持它,就是反對他。鄭興只好服輸,自己承認學術淺陋,不如聖見高明,才得脫身。

在同樣的情形下,我們也可猜想以當日文字傳遞的艱難(紙張僅於公元105年前後出現),加以政府收攬讀書人之廣泛,凡與當局意識形態格不相與的知識就很難普及。東漢之張衡作渾天儀,又於公元132年作地動儀,能不待各處報告,預知何方地震。他的渾天說,稱天如雞卵,地如卵黃,日行一度,共365¼度,他又算出圓徑之π為3.1622。可是他為宦官所讒,自己也不如意,還不敢向皇帝直說,“及後之著作,多不詳典,時人追恨之。”這和董仲舒所著“十余萬言,皆傳於後世”,有霄壤之別。比張衡還要早約五十年的王充,對當日迷信作有系統的批判,所著《論衡》二十余萬言,但是他人為“異人”,書為“異書”。《後漢書》裏寫他的傳記,只聊聊數十行,除了說他所著書,“始若詭異,終有實理”之外,無一字一句之抄錄。可見得以知識本身為目的的知識,總有與時尚不合的趨勢。

從這些觀點出發,我們回頭看王莽:《隋書》經籍志說:“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圖讖興,遂盛行於世。”從此也看出新莽與光武帝劉秀同以原始型的信仰帶有神秘性的色彩,去支持他們的帝業,並無基本上的差別。可是除此之外,劉秀注重實際的組織,有步驟地達到他的目的。王莽則眼高手低,只能宣揚天下大局應當如是,做事經常文不對題,可能被他自己的宣傳所蒙蔽。作他的傳記者只要把他的詔書前後摘錄,也可以給人看出這位改革專家,實際上仍是一個大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