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第4/8頁)

那位美國隊長,那麽胖的身材,那麽莊嚴的面目,也親自駕著一架飛機向敵陣飛去,令人有滑稽之感。又轉了一個圈,飛機更升高了,看到下面的帳幕只有一塊橡皮那麽大。九架飛機都到齊了,開始振翼向東而去。但是各分隊還是自己為單位飛著,分隊間的距離起碼有好幾千碼。

張廣祿望著他的長機飛,他的工作很麻煩,有好幾十個儀表要看,又有這麽多操縱具,頭還要向左扭著,以便和長機保持間隔和距離。長機隔我們真近,尾塔上的槍手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我認識他的話我一定可以和他打招呼或者做鬼臉。張廣祿的頸力真強,我要像他那樣把頭扭上幾個鐘頭,恐怕以後一輩子都擺不正了。

底下巴馬布特河在望,公路上各城鎮像一幅地圖樣的擺在那裏。在這種編隊飛行裏面航向員比較閑,劉就和我寫出飛過每一村落的名稱。他有一大幅航空圖,和一只膠質角度板,手裏還有一枝鉛筆,因為他們航向員隨時都要準備用數學。機頂槍塔射擊手馬應龍老是旋轉他的座椅,在沒有飛出印度以前,對於敵機倒用不著那樣顧慮,但是也要防備萬一。況且他的膠質槍塔上沒有遮陽板,現在太陽曬得正厲害,所以他口裏的口香糖嚼個不停,坐著的轉椅也旋轉不停了。

裏多區和附近那些空軍基地,都一飛就過去了,現在我們在山上飛,高度雖然增加,但是並不冷。我覺得轟炸機比運輸機還要平穩,速率快了好多,這是感覺得到的。飛上野人山的時候,三個分隊稍微密集一點,但是還沒有像飛機與飛機間編隊的那樣密集。並且右邊那個分隊就顯然要比我們飛得高。

到孟拱以後我們飛低了點。這片天空,連一點雲彩都沒有。下邊的鐵道線,右邊的英道吉湖,以及鐵道兩邊的山,與地圖沒有兩樣。我們的隊形更要密集了,並且沿著鐵道線飛。我們就是這樣進入敵人的上空!恐怕我們這樣大模大樣一來,敵人已經在MOHNYIN放警報了。我回想這幾年來,我們到處躲警報,到處都碰到敵人的飛機嗡哎嗡哎呼嘯著從天邊出現,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投炸彈,現在易地而處,倒也大快人心!我雖然不是空軍人員,瞧著張廣祿他們在這裏造一點禍害也可以平一平我們的氣。我希望敵人的戰鬥機出現,我記著張副隊長講的,我們九架對他們九架毫無問題。這十五挺槍炮發射起來不知道是怎樣景況,突然敵人的機關槍穿進機腹可又怎樣驚心動魄!我希望他們幹一場,但是我希望他們不要把飛機給打掉下去了。我也希望看一看敵人的高射炮,但是又覺得不大好,我們隊形這樣密集,高度又不到兩千碼,高射炮打來一定有損傷……

我正在胡思亂想,航向員劉遞過來一張紙條:“進入敵境。”

這時候身體的反應和在地面進入敵人機關槍射程內是一樣的,心跳加快;各種印象雖然一樣清晰,但是好像在腦部升高了一點;這時候自己講的話音調和語氣縱然和平常一樣(別人可以聽不出破綻),但是自己聽去覺得不馴熟。假使你對“預期的突然的不幸”想象得更多一點,你會露出馬腳,而會被人稱為懦夫。事後想去,這種情景是很可笑,有趣,而且願意再度嘗試的。在飛機裏面所不一樣的是機械與槍炮上的操縱要求一點思考,不能將全部腦力任直覺發展,空軍人員,心理上與生理上也經過一番選拔;引擎的響聲多少也給人一種安慰。

張廣祿仍舊扭著頸子飛,馬應龍的槍塔仍舊在左右搖擺,我們可以看到戰線的痕跡了。在這走廊內,有一條鐵路,有一條和鐵路平行的公路,此外,交錯著一簇簇的叢林和一片片的開闊地。剛才我們過來的時候,那一截公路上車輛還是很多的,現在這邊一點活動的痕跡也沒有了。我們看到叢林裏突然出現的煙霧一閃,那是我們的炮兵在射擊(那幾天,新一軍的炮兵正在英軍步兵後面協同作戰),我盡眼力瞧去,希望看到下面的步兵勇士,但是沒有看到。再飛過去一點,看到一簇樹林正在燃燒,火焰很猛烈,連綠色的樹葉都燃著了,豎起來的煙柱有兩百碼高。我用右邊的友機做陪襯,對著這叢林烈焰和默默的鐵道拍了一張照片,但是距離太遠了,又沒有濾色鏡頭,後來沖曬出來看不出什麽。

又再飛過去了一點,隊形更密集了。我再看下面,這附近有很多村落和林空,但是沒有一個地方不是重重疊疊的掉遍了彈痕,他們對這些地方可真費了一點勁!

太陽還是那樣出得神氣,天上還是一點雲彩也沒有,向南藍天半壁,哪裏有敵機的影子?今天的空襲大概是很平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