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第3/8頁)

我那樣想看俯沖轟炸,因為我看過一套富於刺激性的照片,影寫著一架俯沖轟炸機接近目標的情景,各影片的距離是兩千英尺,八百英尺,四百英尺和兩百英尺,但是從俯沖投彈到拉高,不是照片、電影或者文字所可以表露的,像很多類似的場合一樣,真實要體味到這種動作的經過只能憑感覺。所以,從上車到出發我還苦苦央求淩課長和我換一換座位,一方面他不會答應,我也知道這種央求為徒勞。

位次組別排好,到地圖室裏聽美國隊長講解任務。這一間房子,有黑板,有講台,有一排排的座位,和滿壁琳瑯的航空照像,和我們常見的教室沒有兩樣。美國隊長當講師,旁邊還有一位翻譯官當通譯。大概這種任務他們是常去的吧,所以沒有多少可以再講的。我只記得他規定投彈時飛行高度是五千英尺,進入目標時角度為一百多少度,什麽情況解散隊形,什麽時候集合,我又記著他叮嚀如果有敵機攔截一定要記住飛機的式樣或種型等等。

我們真的出發了,崔參謀領我們到降落傘室領了坐式傘和錢袋。這錢袋裏面密密地縫著九十六個銀幣。在緬甸,鹽糖、布、線、鴉片和硬幣是可以收買人心的東西,也只有這幾樣東西引得起土人的興趣,我們學著他們把錢袋系在腰上,多少有點好玩的心理,假使我們真被擊落,像半個月前他們隊裏的一組人那樣,跋山涉水的逃命回來,這九十六個盧比就是我們的旅費。

於是我們再爬上卡車,各就各位的到停飛機的掩體裏去了。卡車經過一飛機的位置,坐在頂上的人大聲叫著飛機的號碼,車子停一停,這一組人跳下車來;到另一架飛機,又一組人下來;到第三次是我們這一組,航向員劉,射擊士馬,都相繼跳下來,我跳下來的時候,他們幫我接住降落傘,這時候我看到飛行員張,通信士,和另外一位射擊士也從另外一輛車上下來。

一架B-25張開肚子伸著三只腳停在那裏,地上都是敷著鑿孔的鋼板。這種B-25,初看上去是很不順眼的,引擎比翅膀還要長,頭大身體瘦,滿身槍炮林立,後面還是雙尾舵。但是,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中型轟炸機之一,第一次轟炸東京就是它幹出來的。它要飛上雲天的時候,才特別有一種美感。這時候劉又告訴我:它現在還在一天天的改良,它們姊妹的名稱有,B-25A,B-25B,B-25C,……B-25E,又還有B-25E1,B-25E2……新型的一架架比老型的好。你看過勞森上尉著的《東京上空三十秒》沒有?比如說:他的B-25上面就有副駕駛手,我們的沒有。

張和他的三位軍士在摘炸彈上的保險絲,我也彎腰跑到炸彈下一看。怪不得他們摘了那麽久還沒有摘完!他們替飛機掛了這麽多炸彈!不過我又感覺懷疑:都是這種輕迫擊炮彈大小的家夥,用到敵後去轟炸到底有沒有價值?後來再想:緬北的目標多半是沒有多少抵抗力的村落,有這種炸彈的殺傷力和破壞力也就夠了,他們的選擇是不會錯的。

飛機場上遍處引擎響,友機一架一架的起飛了。張廣祿催著他們:“快一點,他們都起飛了。”但是只怪炸彈太多了,摘保險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在那九架飛機裏,我們大概是第八架起飛的。我跟著他們從機腹的小門裏爬進去的時候,感覺得一切都新奇。在機頭部這間小艙裏,有飛行員、航向員和炮塔上的射擊士。機腹的通信士和尾部射擊士另外有一間小門在後面。假使不怕麻煩的話,前後的小艙裏也可以爬行。當然,設計這種飛機的工程師沒有打算還有一個人觀戰,所以我沒有固定的坐席和無線電耳機。我把幾具降落傘在張和劉的正後方搭成一個舒服的沙發,把毛繩衣墊襯著凹處。座位剛弄好,張已經把飛機滾到跑道上。沒有多少時候就起飛。他們機內人員沒有什麽通話,司令台上怎麽叫張起飛我聽不到。我那時候注意到的:這種飛機起飛比運輸機簡便,調整旋率就很快;他們說,轟炸飛機的跑道比運輸機要長,但是我看他們只在跑道三分之二的地方就升空了。

現在我想:我們同來的夥伴們都已升空,馬上就要編隊了。飛機繼續爬高,向左轉,又繼續爬高,劉已經把起落輪收進了機腹。向上一看,藍天如碧,氣候真是再好沒有。我們左邊有兩架,右邊還有四五架友機,我們的飛機趕上左邊的一分隊裏去,好,已經趕上了,這一分隊的機長是美國飛行員,他的飛機上塗著美國標幟。這兩架僚機卻漆著青天白日的國徽,尾舵上也保持著中國空軍慣用的藍白條。但是每架飛機的鼻子上卻都塗著他們這一隊共同的隊標——一條龍跳起來向著旭日。這就是中美空軍混合團,我想平常人家說與盟友並肩作戰,沒有一個單位再比他們確切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