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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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高瑞約馬荀吃飯,不料馬荀一進門就看見致庸在裏面坐著。馬荀一愣,卻已被高瑞拉了進去。馬荀進了門仍不肯坐下,道:“店裏的規矩,掌櫃的吃飯,夥計們都要站著的!”致庸笑:“好容易讓高瑞把你約出來,這一條就免了,坐下。”

馬荀想了想,終於坐下。酒過三巡,致庸直言道:“馬荀,說吧,我要怎麽辦,你才會不走?”馬荀笑著搖頭。致庸哼了一聲道:“我先把話撂這兒,我不會讓你走的!”馬荀色變:“誰都知道東家寬心仁厚,不會強留馬荀。”致庸笑笑:“那可不一定,說吧。說出了道理,我就放你走;說不出來,你就走不了!”馬荀猶豫再三,終於直言:“東家,其實就是我不說,這層窗戶紙早晚也要捅破。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我們這些夥計,從小拋家舍業,到包頭荒遠之地學做生意,千辛萬苦,又有種種店規;不能帶家眷,不能聽戲,不能喝花酒,不能會窯姐兒,大家一年年的,忍過來了,為了啥,不就是為著一個利字……”

致庸伸手制止他,喝了口酒問道:“這我當然明白,可是為什麽總是夥計辭號,掌櫃的差點把復字號弄得破產還債,也沒有一個真想辭號?”馬荀聞言笑了起來:“東家,這您都不知道?做生意的規矩,東家出銀子,占的是銀股;掌櫃的出任經理,以身為股。他們不願意辭號,是因為第一他們的薪金比夥計們多十幾倍、幾十倍;第二他們頂的還有身股,四年一個賬期,能和東家一起分紅利。我要是掌櫃,也不願辭號。”致庸聽得出神,放下筷子道:“哎,為什麽就不能讓夥計也按勞績頂一份身股,到了賬期參加分紅?”

馬荀一怔,笑了笑不說話。這時嘴裏塞滿了烤羊肉的高瑞嘟噥道:“馬荀哥,你說啊,我們都聽著呢,喬東家什麽話都能聽進去的。”馬荀笑著在高瑞頭上敲一下,直言道:“要是夥計們都能頂一份身股,參加分紅,我們這些人當然求之不得,可東家和掌櫃的利就薄了!東家怎麽連這一層也想不到!”致庸想了想,問:“馬荀,你想在生意裏頂多少身股,才願意留下?”馬荀大為驚喜:“東家,你真願意讓我這夥計也在生意裏頂一份身股?”話剛出口,他又氣餒了,嘟噥道:“這不可能,全天下的晉商都不會同意的!”

致庸撈起一個烤包子,美美地咬了一口,道:“我不問你這個,我問的是像你這樣的夥計,自己覺得該頂多少身股?”馬荀忍不住遐想:“東家,要真有那一天,我覺得自個兒能頂二厘身股就滿意了。四年一個賬期,上一個賬期每股分紅一千二百兩,我有二厘身股,就是二百四十兩,比我四年的薪金加起來還多一百六十兩,我老家一家大小,一年四季就開銷不盡了,還可以買房子置地。真有這麽些銀子賺,打死我也不走!”致庸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酒喝到這會兒,才喝出點意思,回去我要重訂店規,在生意裏給你二厘身股!”馬荀一聽簡直呆住了,旁邊的高瑞淘氣,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他方才“哎呀”一聲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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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致庸將馬荀的辭呈交給顧天順,顧天順草草看了看,便把辭呈放下了,不介意道:“東家,凡是從小來店裏學生意的,四年師滿後只要本人要走,東家和掌櫃的都不便強留。這是規矩。”致庸忍不住道:“為什麽?我們復字號養育出來的人才,放出去幫別人賺錢,那我們不成了傻子?”顧天順笑笑:“東家,有句話是這麽說的,鐵打的商號流水的夥計。店裏少了誰,都不是做不成生意!”致庸看看他道:“如果我一定要留他呢?有辦法嗎?”顧天順皺眉道:“東家,我復字號別的沒有,人有的是!生意場上歷來只有夥計求掌櫃的賞飯吃,還沒有聽說哪一家掌櫃的死乞白賴去求要走的夥計留下來!那成了什麽道理?”致庸看著他,道:“顧掌櫃,馬荀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顧天順越聽越不順耳,終於面色漲紅態度強硬道:“東家,馬荀再好,也只是個跑街的,他的能耐還能大過我們這些掌櫃?”致庸對他徹底絕望了:“好吧,你可以走了。”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顧天順也不勝其怒,忿然離去。致庸看看茂才,怒道:“天底下最稀有寶貴的就是人才。看見人才離開他竟然一點也不心疼。”茂才道:“復字號出的許多事,都和這位顧大掌櫃有關系!那麽多分號掌櫃敢知法犯法,也都是因為他。”致庸道:“茂才兄,看來復字號需要一場大改變,一些陳規陋習,一定得破;一些新規,一定要立,古人雲不破不立,不然我們就做不成大事!”茂才點頭,遞過一張單子。致庸飛快地看完,擡起頭,目光明亮道:“好!我們就照著單子上的事,一件件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