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4/8頁)

雪瑛一邊自己流著淚,一邊溫柔地拭著翠兒的淚,含笑顫聲道:“就算我今天是自由的,也不能嫁給喬致庸了!陸玉菡為了喬致庸,都做到這一步了,我還怎麽敢嫁到喬家去!過去她人嫁到了喬家,卻得不到致庸的心,今天我要是嫁過去了,就會成為一個千夫所指的女人,致庸也會一輩子覺得有負於陸玉菡,那樣我就要永遠失掉致庸的心了……”

翠兒再也忍不住,撲在雪瑛懷裏大哭起來。雪瑛的淚水滾滾而下,仍拍著翠兒的背努力笑道:“好翠兒,回去告訴陸玉菡,江雪瑛眼下過得很好,喬家缺的五十萬兩銀子,我替他們湊齊,喬家的茶山,我也不要。陸玉菡今天做的事讓我明白了,真正拿出性命愛致庸的人不是我,是她。自從她做了這件事,我的心想再靠近致庸也不能了!所以翠兒,我也要走了,我要帶上我們家春官遠遠地出去,住上幾年,躲開這些人和事,我現在只有何家的孩子了,我想清清靜靜地把他養大!”說著她終於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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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晚的燭影如蝴蝶般在墻壁上振振欲飛的時候,致庸常會長久地凝視著它,臉上掛著一絲蒼白而茫然的微笑。那年雪瑛在吩咐胡管家借給喬家五十萬兩銀子之後,就帶著孩子離開了何宅,誰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這種情形下玉菡也沒有再回到喬家,她曾經流著眼淚這樣向致庸解釋——“為了雪瑛表妹待你的一顆心!也為了雪瑛表妹待我的一顆心!”此言一出,致庸只能完全放棄要她回來的念頭。有那麽一段時間,玉菡和曹氏曾經提議讓他再娶,但他決絕地回絕了,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鹹豐九年,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景泰在外得了傷寒,最後歿於恰克圖。這個打擊對喬家幾乎是致命的,致庸原本計劃在景泰再年長一些的時候,將生意完全托付給他。當這個噩耗從萬裏外傳來的時候,一切設想都成了泡影,他再次大病了一場。曹氏更不待言,一夜間頭發全都白了,但她確是個極其堅強的女子,在難以言語的傷痛過後,她仍舊挺了過來。

那暈黃的燈光,空空地填補著這間既是書房又兼臥室的房間。一夜一夜,致庸從狂躁變為平靜,又從平靜變為狂躁。鬥轉星移,在旁人眼裏,致庸終於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雙黑亮眸子中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變成無可無不可的茫然。惟有某些夜晚,當他心平氣和地面對黑暗時,眸子裏才會重新跳躍起不屈的光焰來。

同治三年的一個午後,像平常一樣,已徹底是一副中年地主模樣的致庸,正坐在地頭樹下和農民喝茶。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響亮。致庸舉起單筒望遠鏡望去,嘟噥道:“哪裏來的快馬?”然後放下望遠鏡,用土坷垃劃出一個棋盤,對旁邊的一個農民笑道:“張柱子,來……下棋!”那張柱子也不推辭,笑嘻嘻地與致庸擺開了戰局。

卻見長栓搖著手一路喊叫著向致庸奔來。致庸嚇一大跳,趕緊站起,問發生了什麽事。長栓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來,喊道:“二爺,官兵打下了江寧府,長毛軍滅啦,滅啦!”致庸一把撒掉手中的土坷垃,一躍而起,混沌了多年的眼睛驟然像年輕時一樣明亮,急聲問道:“你說什麽?長毛軍終於滅了?”長栓一邊喘氣,一邊點頭。致庸呆呆地站著,瘋一樣地大笑,接著流出了淚水。長栓眼睛也濕潤起來。

一進喬家大院,曹掌櫃就迎上來,將一封潘為嚴的急件遞過來,致庸展開一看不禁大喜,連聲道:“十年了,到底把長毛軍滅了!長毛軍一滅,朝廷加在我頭上的緊箍咒也該摘去了,致庸又可以和諸位一起走遍天下,幹咱們想幹的大事了!”他說得喜形於色,曹掌櫃卻神色凝重,欲言又止。致庸剛要開口詢問,卻聽長栓問:“曹爺,不是有兩封信嗎?”曹掌櫃臉色微變,趕緊道:“啊,那封是專門給我的,說些……說些生意上的事情,沒……沒什麽重要的。”致庸心裏“咯噔”了一下,卻聽曹掌櫃補充道:“二爺,潘大掌櫃在信上說了,他幾日後就會趕到祁縣,親自與您商議,您先別急!”

致庸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但他沒有追問,返身回到書房,點燃一支香,在那個無名恩公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恩人,致庸多年困守家中,只盼滅了長毛軍後,致庸能重新出山,再做一番事業,還您的銀子,當面叩謝報答您的大恩!”書房外的長栓和曹掌櫃都微微紅了眼圈。曹掌櫃長嘆一聲,剛要離去,又突然回頭道:“二爺,還有一個消息,江南平定了,各地急需官吏,那孫茂才倒是時來運轉,這麽些年了,哈芬哈大人總算給他保了一個出身,他自己又托人在吏部使些銀子,聽說要去江蘇吳縣做知縣了!”致庸愣了一下,許久才喃喃道:“好啊,只盼他在仕途上也能有一番成就……”曹掌櫃沒有做聲就離去了,反倒是長栓聽了這話,老大不以為然,忍不住搖頭哼了一聲:“就孫老先那樣的人也配……”致庸像沒有聽到一樣,只顧自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