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致庸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他仍然沒有料到,這一仗竟然如此兇險。左宗棠的大軍出肅州抵哈密,然後左中右三路大軍並進,向阿古柏的匪軍展開了大規模攻擊。但匪軍依仗地理熟又多是騎兵的優勢,在新疆廣大的土地上與朝廷大軍忽東忽西忽左忽右打起了遊擊戰,而其主力則一直隱蔽在天山山口,伺機向大軍的指揮中樞和後方輜重發起致命性攻擊,以求一舉擊敗左宗棠,重新在不利的戰局中奪回優勢地位。左宗棠不愧是一代名將,偵得敵人虛實後,不得已走了對於致庸的輜重大隊來講十分險惡的一步棋,將輜重大隊與我軍主力分割,有意露一個破綻給阿古柏,引誘他率主力出動,我大軍則趁機以四面合圍之勢,將其包圍殲滅。

致庸等人對於左大帥的戰役計劃毫無所知,仍然按照大帥的命令,指揮輜重大隊向預定的位置前進。阿古柏果然上當,於一天深夜出動主力,向致庸帶領的輜重大隊發起了潮水般的攻擊。在這次決定新疆命運的戰役中,致庸率鐵信石、長栓等人浴血苦戰,並機智地派高瑞沖出重圍,向左大帥報告了消息。我大軍立即從四面合圍而來,將阿古柏匪軍團團圍住,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血戰。在這場敵圍我、我又圍敵的混戰中,靠鐵信石死力相助,致庸才保住了一條性命,而鐵信石自己身中七刀,英勇就義。這場大戰一直持續了三天,我軍大獲全勝,阿古柏勢力自此一蹶不振,我軍取得了收復新疆全境的決定性勝利!

旌旗飄揚,凱歌振天。第二年的春天,致庸將景岱和他帶去的掌櫃和夥計留下,自己率領大車隊、駱駝隊浩浩蕩蕩離開新疆,返回山西。臨行前致庸與景岱他們告別,望著被無邊的森林挾持著奔騰的伊犁河,河灘裏碧綠的草地和雪白的羊群,致庸感慨自己終於又完成了一個夙願:他以這種方式實現了一生中第三個願望,到了中國西部的極邊之地,並在這裏開辦了票號和商號,同時實現了匯通西北和貨通西北。景岱向父親告別,父親這時在名義上已經是他的叔父了,只聽這位叔父說道:“景岱,你現在是喬家的長門長子,要好好地在這裏歷練,三年後我來接你回去,將喬家的生意全部交給你……”景岱向這位過去的父親今日的叔父叩頭,大聲道:“爹,您可不要忘了您的話,三年後一定來這裏接我回去!”

出發時致庸兩鬢斑白,回來時已是滿頭白發。戰爭錘煉出了另一個喬致庸,他目光內斂,沉著冷靜且從容。但某些特定的瞬間,他眼神中蘊含的那一種堅定純粹、剛直不阿,能讓所有和他相見的人內心深深地吃驚與震撼。

是的,九死一生之後,喬致庸已經不懼怕任何人、任何事了。他的一生已實現了太多的抱負,除了東到極邊這件事沒有做到,他已經走遍了中國的南北西三個方向,在這些地方實現了他貨通天下的誓言。惟一的遺憾是他還沒能讓匯通天下的理想變成現實,不過他不擔心這個,即使沒有他,也有潘為嚴大掌櫃替他做這件事情。他還知道,只要朝廷不開放官銀匯兌,大批銀子進不了票號,匯通天下的目標就會一直難以實現。現在他和潘大掌櫃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待時機。

潘為嚴當初的分析果然沒錯,渾身傷痕累累的致庸在凱旋歸來的當月,就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的信。致庸打開看後,憤怒的紅潮立即湧上了他的臉。他一言不發,將信交給了一旁的曹掌櫃,在書房裏快步疾走起來。

曹掌櫃接過信來,迅速看了幾眼,馬上大變了顏色,怒道:“朝廷怎麽會這樣!”高瑞趕過來,問:“怎麽了?”曹掌櫃氣得滿臉通紅道:“潘大掌櫃在信上說,左大人給太後老佛爺上了折子,請求朝廷盡快歸還喬家為此次西征籌措的二百五十萬兩糧草銀子。沒料到太後見了折子,竟對慶親王說,反正喬家富可敵國,不缺這二百多萬兩銀子,張之洞張大人就要到山西來當巡撫,讓張大人給東家寫個匾,在門前一掛,就算朝廷和喬家的賬兩清了!”

高瑞飛快地看了那信,大怒,拍桌子道:“什麽太後老佛爺,堂堂一國之主,怎麽能這樣!以後再用兵,哪一個山西商家還敢再替朝廷籌措糧草?!”致庸漠然地坐著,一言不發,心中卻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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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沒有想到,山西祁縣喬家大院的二爺喬致庸竟會用這麽一種異常激烈的方式,去向朝廷討還一個國家的誠信、一個商家的尊嚴與一名普通人活在世間所要求的公道。

一個月以後,在左宗棠連續三次上奏章無果的情況下,致庸終於走出了早就打算好的那一步,他頭頂狀紙跪在京城端門外,對來來往往的官員和百姓大聲喊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還我的銀子呀,我為平定新疆墊付出來的銀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