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逼人去做官

周霄問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傳曰:‘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公明儀曰:‘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吊。’”

“三月無君則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家也。禮曰:‘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蠶繅,以為衣服。犧牲不成,粢盛不潔,衣服不備,不敢以祭。惟士無田,則亦不祭。’牲殺器皿衣服不備,不敢以祭,則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載質,何也?”

曰:“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

曰:“晉國亦仕國也,未嘗聞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難仕,何也?”

曰:“丈失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鉆穴隙之類也。”

又出場一個新人,叫做周霄。對於這位周霄,我們所知甚少,只能大概確定他是魏國人。

周霄向孟子提問題:“古代的君子做官嗎?”

這問話我們也不知道上下文,看上去似乎是周霄覺得君子不該做官,是覺得官場汙穢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我們就搞不清楚了。

孟子會怎麽回答呢?按照一般的想法,如果他理直氣壯回答說“做官”,而且說“君子理所當然應該做官”,這好像有點兒齷齪,俗話說“好男不做官,好女不坐台”,又有陶淵明那樣“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典範,如果赤裸裸地表明自己渴望當官,確實讓人鄙視呢。

可是,如果這是個君子的操守問題,你老孟為什麽滿世界亂竄,到處跑官呢?

孟子的回答是:“古代的君子是做官的。書上說過,孔子要是三個月還沒有應聘到工作,就會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孔子每離開一個國家,隨身一定帶著會見別國君主所需要的見面禮。公明儀也說過:‘古人有這樣的習俗:如果三個月沒得到君主的任用,別人就要去慰問他,對他表示深切的同情。’”

周霄大驚:“這也太過分了吧?!才三個月就這樣,應屆畢業生還有一年都沒落實工作的呢,那還不得自殺去!”

孟子說:“三個月並不短啊。你哪裏知道,士人失掉了官位,就如同諸侯失去了國家,能不著急嗎?禮書上說:‘諸侯親自參加耕種,是為了生產祭品;諸侯夫人親自養蠶繅絲,是為了準備祭服。如果牛羊不肥壯、糧食不幹凈、祭服不完備,都是不敢用來搞祭祀活動的。士人如果沒有了生產祭祀用品的田地,那也是不能參加祭祀的啊。’如果哪位士人牛羊、祭服等等都沒多少,沒法參加祭祀,那也就沒法參加聚會,都慘到這份兒上了,難道大家還不應該去慰問他一下嗎?”

——現代人可能不容易理解,不就是參加不了祭祀嗎,那有什麽了不起?人家去祭祀,你在家打電遊不就完了嗎?

事情可不是這麽簡單。前面講過,當時的社會,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整個國家一共就兩件事是大事:祭祀和打仗。祭祀你要是膽敢不去,那你就完蛋了!而且,換一個角度說,如果你不是膽敢不去,而是想去卻沒法去(正如孟子說的那種情況),那就說明你已經有問題了,不是離監獄不遠了就是已經在監獄裏了。所以我們推己及人(“梁惠王篇”一再論述的孟子的重要邏輯),想想當年那些因為失去了產業、失去了政治身份而無法參加祭祀活動的士人,他們能不提心吊膽、處心積慮地整天琢磨著怎樣來擺脫現狀嗎?

咱們再仔細看看孟子這段話,什麽叫“諸侯耕助”?

提示:諸侯耕助和金田一耕助沒有關系。

回憶一下前面看過的《甫田》和《大田》兩首詩,古時的天子和諸侯是會象征性地參與一下農耕活動的。老百姓們很感動:看啊,天子和諸侯都親自來耕田啦,我們更要努力勞動啊!其實天子和諸侯們只是拿著農具擺幾個pose(動作)而已,旁邊早有記者狂拍照片,這就是第二天報紙上的頭版頭條。天子真要耕田大家還真受不了,一個人推小車旁邊得過來二十人扶著,不把禾苗踩壞才是怪事。

理論上說,天子和諸侯們的田地產出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而是為了供奉祭祀。所以,由此推理,士人的田地產出也不是為了個人享受的,和天子、諸侯們一樣,也是為了供奉祭祀,這個目的是神聖的,是非常非常神聖的。這點很容易讓人想起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資本家們為了神聖的宗教目的來辛勤工作,雖然家財萬貫卻往往死於營養不良。但是,周人真是這樣的嗎?我在前面已經講過周人的天命觀了,各位應該還有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