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儒家之六藝論及儒家之獨尊

一 【儒家之六藝論】

孔子教人有各種功課,即所謂六藝是也。(第四章第一節)然孔子雖以六藝教人,而尚未立六藝之名,亦未有總論六藝功用之言論。至戰國末年,始有人對於六藝之功用,作總括普通之理論。《荀子·勸學篇》曰:

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荀子》卷一,《四部叢刊》本,頁十一至十二)

此泛論《詩》、《書》、《禮》、《樂》、《春秋》而不及《易》,蓋孔子雖嘗就《易》卦爻辭之有道德的意義者,引申之以教人;但其一生究以講《詩》、《書》、《禮》、《樂》者為多。孟子始終未言及《易》。荀子言《易》,(見第十五章第一節)而泛論《詩》、《書》、《禮》、《樂》、《春秋》之功用時,未嘗言及之。蓋荀子以前之儒家,雖亦以《易》教人,而視之固不如《詩》、《書》、《禮》、《樂》、《春秋》之重也。及荀子之後,儒者對於《易》卦辭爻辭引申之言漸多,於是《易》乃與《詩》、《書》、《禮》、《樂》、《春秋》並重。《莊子·天下篇》雲:

《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莊子》卷十,《四部叢刊》本,頁二十五)

《禮記·經解》曰: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者也;絜靜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也。”(《禮記》卷十五,《四部叢刊》本,頁一)

《淮南鴻烈·泰族篇》曰:

……六藝異科而皆同道。溫惠柔良者,詩之風也;淳龐敦厚者,書之教也;清明條達者,易之義也;恭儉尊讓者,禮之為也;寬裕簡易者,樂之化也;刺幾辯議者,春秋之靡也。故易之失鬼,樂之失淫,詩之失愚,書之失拘,禮之失忮,春秋之失訾。六者,聖人兼用而財制之。(《淮南子》卷二十,劉文典先生《淮南鴻烈集解》,商務鉛印本,頁九)

董仲舒《春秋繁露》曰:

君子知在位者之不能以惡服人也,是故簡六藝以贍養之。詩,書,序其志;禮,樂,純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學皆大,而各有所長;詩道志,故長於質;禮制節,故長於文;樂詠德,故長於風;書著功,故長於事;易本天地,故長於數;春秋正是非,故長於治人。(《玉杯》,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一頁二十四)

《史記·太史公自序》曰:

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史記》卷百三十,同文影殿刊本,頁九)

《漢書·藝文志》曰:

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言與天地為終始也。至於五學,世有變改,猶五行之更用事焉。(《前漢書》卷三十,同文影殿刊本,頁十六)

此皆以後儒者對於六藝之普通理論,而六藝之名亦於是確立。六藝亦曰六學,《漢書·儒林傳》曰:

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學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前漢書》卷八十八頁一)

《儒林傳》又言,“於是諸儒始得修其經學”(《前漢書》卷八十八頁三);經學即六學,亦即六藝也。

自漢武用董仲舒之策,“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於是中國大部分之思想統一於儒,而儒家之學,又確定為經學。自此以後,自董仲舒至康有為,大多數著書立說之人,其學說無論如何新奇,皆須於經學中求有根據,方可為一般人所信受。經學雖常隨時代而變,而各時代精神,大部分必於經學中表現之。故就歷史上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概言之,自孔子至淮南王為子學時代,自董仲舒至康有為則經學時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