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身離鄉,十四歲入宮侍奉天子

一、賢後歸天

長孫皇後拒絕太子大赦的請求,太子卻未聽從,又找宰相房玄齡商量。房玄齡剛剛因修建高祖獻陵之功晉爵,太子來求豈能作梗?便一同奏請赦免,李世民愛妻心切更無不允之理。哪知詔書未下長孫後卻已聞知,不顧病體來阻止。李世民無奈作罷,並遵皇後之意連李泰的法會也停了。但經過這一番折騰長孫後終於精疲力竭——貞觀九年六月,一代賢後駕崩於立政殿,終年三十六歲。

臨終之際長孫後對丈夫留下遺言:“自古聖賢皆崇儉薄,無道之君才勞民傷財大起山陵。妾死後因山而葬,不起墳丘不用棺槨,不要金玉珠寶陪葬。出殯下葬一切從簡,不必讓皇兒和群臣們相送,徒增傷痛。陛下若能遵從,便是不忘臣妾之情。”而令人玩味的是,極少幹預朝政的她在最後時刻還建議李世民重用房玄齡,而對他們長孫家族的人則“勿處之權要,但以外戚奉朝”。

李世民悲傷不已,為皇後定謚號為文德,選定長安西北的九嵕山為吉地,命工部尚書閻立德攝司空,修建陵墓,也是將來李世民與愛妻共眠之地,是為昭陵。長孫後賢德遍傳天下,萬民鹹感其恩,宗室入京拜祭,整個大唐帝國沉寂在悲痛之中——當然,籌謀未行的納妃之事也不能再提。至十一月昭陵初竣,梓宮自長安皇宮起殯……

冬日的寒冷增添了傷痛,凜冽的北風更是無情,呼嘯著吹過皇宮,使每座空曠的殿宇都發出嗚嗚悲鳴。太極殿前白旗白幡飄擺如雲,庭中帷幔已撤去,群臣為國母服孝,三品以上立於殿,三品下立於庭,皇子皇親陪於靈旁。按皇後遺命,減免喪儀不擾民眾,無需臣子送葬,這便是最後一面了。

陪葬之物也是按照皇後吩咐準備,都是瓦器、木器,不過李世民還是給妻子置備了棺槨。數月間皇帝憔悴許多,但是想到與皇後永訣還是手撫梓宮難耐悲意。諸皇子跪於左右,泣不成聲;殿內外文武百官也隨之嗚咽。李世民見靈前擺著許多遺物,其中有一卷書,是皇後生前所寫,他以前也見過,但皇後從不讓他看,說女人辭藻鄙陋疏無條理;如今才知原來她著成《女則》十篇,數前代後妃之失,述女子侍夫之道。

李世民心緒激蕩,抓起那卷書,轉身來到殿外,對群臣道:“此書乃皇後所著,足以垂範後世……”話未說完已愴然哽咽。

“陛下節哀。”群臣止住嗚咽,恭聽皇帝那幹澀沙啞的聖訓。

李世民擦擦淚眼:“朕豈不達天命而不能割情?但皇後非但謹守婦人之德,更善規諫補朕之闕,今不復聞善言,是內失一良佐,以此令人哀耳……”話音未落,東南角群臣傳來一陣笑聲,在這沉痛肅穆的氣氛中實在突兀。

李世民聽得清楚,且不論國喪中失儀是何罪行,有人敢在他痛失愛妻之際嬉笑自如,豈能容得?頓時青筋暴跳,怒吼道:“何人發笑?站出來!”這聲暴喝震得殿宇間回音繚繞,百官無不悚然,年輕的人只是害怕,老臣們卻心頭一緊——貞觀十載未見此音,今皇後一去,又聞昔日秦王虎嘯。

東南面失儀的幾個大臣更顫抖不已,繼而紛紛閃身,側目瞟向那位罪魁禍首的官員——此人年逾四旬,中等身材白面長須,渾身孝服依舊難掩灑脫的氣質。房玄齡、魏徵、蕭瑀、王珪、岑文本、高季輔等重臣也回頭矚目,一見闖禍的是他,有人泛起怒色,有人暗暗擔心,也有人抱以不屑之態。

此公姓許名敬宗,杭州人士,隋朝給事中許善心之子。江都之變許善心與隋煬帝一同被殺,許敬宗僥幸活命投靠瓦崗李密,任元帥府書記。他博聞廣識才華橫溢,寫得一手好詩文,歸順唐朝後被李世民招攬,與房玄齡、杜如晦、虞世南等同為秦王府十八學士。論學識他大名鼎鼎,參修國史;論才幹也不差,官居中書舍人;但恃才傲物待人輕佻,群臣都羨其才華而厭其私德。

蹊蹺人偏遇蹊蹺人,今日喪儀群臣列拜,許敬宗偏巧又與弘文館學士歐陽詢位置切近。歐陽詢身歷陳、隋、唐三朝,如今年逾古稀,也是飽學之士,尤以書法見長,遒勁雄渾自成一體,朝野無不嘆服,世人所用銅錢上的“開元通寶”四字便是他的手筆。李世民登位以來讀書修文,書法一道極為喜愛,也很尊敬歐陽詢。不過這位書法大家翰墨雖好,長相卻醜得出奇,身軀消瘦,雙臂修長,高顴骨,短胡須,瓜條臉,小圓眼;上了年紀又吞肩縮背滿臉皺紋,簡直像只大馬猴。

許敬宗詼諧善噱,常拿歐陽詢這副長相開玩笑,老先生也是文人心性,哈哈一笑從不介懷。今日群臣服孝,老先生本就“尊容無雙”,穿身孝袍子實在滑稽,誰看了都想笑;可堂堂國母大喪,普天之哀山河帶淚,縱然哭不出也得跟著哼哼,誰敢笑?偏有許敬宗這麽個不顧深淺的,在底下吟了首詩:“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台上,畫此一獼猴?”周圍幾個人掐著大腿都憋不住,終於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