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〇章 景徽心事

正午冬陽暖照,菊園冷香浮動,低矮茂密的山茶樹從半山一直延綿到山麓水濱,從半山竹亭上俯看繞山而過的東大池,看往來的舟楫,隔得遠,聽不到槳聲和人聲,只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被一個個無形“利”字牽引著來來往往,求生謀利,人的本能,勤讀詩書求取功名更是世間大利,生在人間,如何能免俗,但偶爾超脫一下又何妨,好比此時坐在半山竹亭上,靜而觀動,心情會很好,更何況還有羞澀美麗的商澹然在邊上——

商澹然繚亂的芳心漸漸安靜下來,體會到張原所感受到的,因為這一點默契,這清雅美麗的女郎唇邊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小侄女商景徽仰頭目不轉睛看著她——

張原指著亭下那幾間茅舍,說道:“若能在這裏讀書習字,閑時看山賞菊,真是不錯。”

商澹然道:“我大兄以前就在這半山茅舍讀書制藝,雖在城中,也似隱居一般。”很自然就答上了話,好像認識很久似的,嗯,也的確很久了,兩個多月了。

張原道:“澹然小姐那時也才和小景徽差不多大吧,看到現在的小景徽就能想像出那時的你。”

商澹然低頭看了一眼倚在她身邊的小侄女,微笑道:“都說小徽像我呢,真是奇怪了——咦,小徽你怎麽不作聲了,小喜雀飛走了嗎?”

商景徽道:“我學姑姑呀,有時也要靜靜的想一會兒心事。”

商澹然忍俊不禁,瞟了張原一眼,又低頭看著小侄女道:“你想到什麽心事了,告訴姑姑?”

商景徽卻搖頭道:“我不說,心事怎麽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是心事,就是說話了。”

商澹然忍著笑,拉著侄女的一只小手,握在掌中,說道:“心事也可以說——”忽然想到了什麽,嘴唇抿著,只把侄女那小手輕輕揉捏——

張原平時眼神不好使,這時卻是管用,看到商澹然的臉有些紅,仿佛潔白美玉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還有握在一起的那兩只手,一大一小,大的纖美柔細,小的肉肉嬌軟,都如粉雕玉琢、凝雪晶瑩一般。

張原心有點跳跳的,還想再說些什麽,一時無從措詞,且讓這一刻時光慢慢流逝吧——

商澹然卻突然輕呼一聲,指了指不遠處貼著東大池右岸駛來的一艘小船,說道:“我二兄來了——小徽我們快回去。”向張原福了一福,目光下視,長長的睫毛微顫,秀美不可方物。

商景徽“噢”的一聲,向張原搖手道:“張公子哥哥,那我們先走了,不陪你了,你下次還來嗎?”

張原笑道:“當然還要來,過兩天就來,還有事。”

商澹然猜知張原要來有事指的是什麽,面紅心跳,卻又是說不出的歡喜,牽著小徽下了竹亭,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頭道:“張公子若想來這裏靜心讀書,可對我二兄說。”

張原含笑道:“冬季山上太冷,明年夏天來,山上涼爽正好讀書。”看著商澹然牽著小景徽、與梁媽還有婢女芳華四個人從另一側下山去,這邊的山路怕是不會很好走吧?

正這麽想著,卻見小景徽又跑回來了,略顯臃腫的錦葛貂裘絲毫不影響她的靈活,跑到竹亭邊,回身對追上來的婢女芳華道:“芳華別過來,我和張公子哥哥說一句話,很快就走。”

婢女芳華便站在那幾株殘菊下等著,商景徽走到亭中來,純稚可愛的小臉竟有些羞澀,小嘴緊緊抿著——

張原彎腰問她:“小徽,有什麽事?”

六歲的商景徽仰起小臉,眼睛亮晶晶,因為嘴巴抿得緊,這時開口說話先就“吧嗒”一聲,說道:“張公子哥哥,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樣——”

“一樣什麽?無妨,盡管說。”張原含笑鼓勵道。

商景徽便語速很快地說道:“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樣嫁給張公子哥哥,好不好?”

張原猛地站直身子,向後一個踉蹌,隨即穩住,心裏告訴自己要冷靜,別嚇著小孩子,便輕聲問:“小徽為什麽會這麽想?”

商景徽觀察著張原的臉色,答道:“就是方才想心事突然想到的。”

張原笑著搖頭道:“這可不行,我和你姑姑年齡相仿才般配。”

小景徽固執地道:“可我也會長大的呀,會長得和我姑姑一樣大。”

饒是張原多智善辯,也沒法和這個六歲的小姑娘說得清,倫理道理、人言是非,這篇八股文實在太難作了——

商景徽仰著頭見張原好像很為難的樣子,這小女孩便又說道:“張公子哥哥,這不大好是嗎?”

張原道:“是不大好,你再長大一些就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