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巧言令色說天理

已經是申時初刻,青浦縣衙日見堂上的知縣李邦華正與縣丞、主簿幾人商議今年稽保甲、表善良之事,一個差役急急忙忙跑上來叉手道:“縣尊,一群秀才過了旌善亭正朝堂上來了。”

李邦華頓感頭痛,如今的生員稍有不平事,就聚黨成群、投牒呼噪,甚至要挾官府,秀才鬧事最是麻煩,便吩咐趕緊召集胥吏、差役,今日又有得忙了——

胥吏、差役尚未到齊,楊石香、範文若等人已經步上大堂,楊石香趨前作揖道:“侍教生見過縣尊大人。”

李縣令一看是楊石香,這是本縣生員的首腦了,忙問:“楊生,有何事?”

楊石香先不說事,向李縣令引見拂水山房社五人,李縣令一聽範文若乃是舉人,便命看座,舉人身份比生員那是高貴得多,楊石香最後引見張原,說道:“縣尊,這位張原張介子是山陰狀元第張肅之先生之孫、會稽王季重先生的弟子、上月山陰縣試案首,請縣尊大人許他站著回話。”

舉人見縣官有得坐,秀才見縣官不用跪,一般民眾就要跪著回話。

李邦華有些驚訝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青衿少年,說道:“前幾日劉啟東先生枉道來訪本縣,說起山陰後輩學子,啟東先生誇贊一個名叫張原的儒童,就是你?”

張原躬身道:“那是啟東先生過獎,學生愧不敢當。”心道:“啟東先生真是好人哪,到處誇獎我,似乎料到我要來青浦打官司,特意先來美言。”

張原卻不知道劉宗周早年曾經向鄒元標請教過《周禮》,鄒元標與趙南星、顧憲成並稱東林三君,而李邦華就是鄒元標的弟子,與劉宗周頗有交情,這次得知劉宗周將進京赴選,便差人在嘉興候著把劉宗周接到青浦聚談了兩日,晚明的官場這人情關系網真是無處不在啊——

李邦華對張原點點頭,說道:“等下再與你說話。”見蘇州的舉人、華亭的秀才和本縣的生員濟濟一堂,不知發生了什麽大事,又問楊石香,楊石香方道:“這是張公子的事,我等都是來作證的。”

張原便將今日青浦社、拂水山房社在水仙廟舉辦文會,他有幸參與,其後又在醉仙樓聚宴,他的一個守在樓下的婢女卻差點被人劫走的事一一說了,李縣令一聽是這事,松了口氣,命差役將那仆婦還有穆敬巖、穆真真父女帶上堂來——

穆敬巖父女和那陸家仆婦上堂跪見李縣尊,那仆婦都嚇傻了,還沒等李縣令問她,先就一五一十全說出來了,卻原來陸養芳昨日說是與其父陸兆珅去華亭,半路卻獨自踅回來了,布置人手要劫走張原的這個婢女,用船送到鄉間別墅,奴婢不比良民,走失一兩個也算不得什麽大事,而且張原又要急著回山陰趕考,不可能在青浦耽擱太久,此事當然會不了了之,這是陸養芳的如意算盤,只是沒料到穆真真會武藝,安排了兩個健仆和兩個仆婦都沒用,其中三人還被打傷了——

李邦華心想:“陸韜是陸養芳的兄長,又是張原的姐夫,這其中莫非另有緣故,這個婢女怎麽可能一人打四個,邊上那個黃須大漢倒是可以——”

張原見李縣令看著穆真真頗有疑慮之色,料知李縣令是不大相信穆真真能從惡仆、惡婦手中脫身,便叉手道:“縣尊容稟,學生這婢女自幼隨其父習武,使得小盤龍棍,等閑六、七人難近身,請縣尊明察。”

李邦華便道:“既如此說,就讓這婢女當場展示一下小盤龍棍如何?”

穆真真頓時面紅耳赤,要她當場使棍,還是在這公堂上,這怎麽敢!

穆真真的小盤龍棍在金瑯之的仆人手上,聞言趕緊呈上堂來,張原將雙截棍遞給穆真真,低聲鼓勵道:“真真,不用羞怯,你有武藝是你的本事,沒有什麽好羞縮的,你想想,今日若不是你會武藝,那我還真不知怎麽才能找回你,我豈不難過。”

穆真真擡眼看了少爺一眼,使勁點了一下頭,站起身接過小盤龍棍,張原趕緊退開五、六步,穆真真小盤龍棍施展開來,方丈之地都是攻擊範圍,但這回穆真真顯然沒有像去年在張原家後園展示棍法那麽大開大闔,只舞棍護住周身,棍影疊疊,上下翻飛,練這小盤龍棍需要強大的腕力,反復轉折,都是手腕的功夫——

李邦華笑了起來,說道:“好了,果然好武藝,退下吧。”

穆真真正劈出去的長棍陡向自身抽回,不偏不倚正夾在右腋下,短棍依然在手,那姿勢活脫脫雙截棍在手的李小龍,只一刹那,這墮民少女便依然是低眉順目的卑微神態,垂首退下。

李邦華道:“此案一目了然,還有範舉人和諸生作證——”說到這裏招手讓張原近前,低聲道:“陸養芳也是你姻親,你要寬貸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