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打行青手

黃昏時分,船到薛澱湖,江、浙大船可從薛澱湖下大黃浦直至東海,乃是水路交通繁忙之處,湖景亦是極美,夕陽斜照,湖水躍金,淺灘的蘆葦叢有風吹來就“沙沙”作雨聲,元末書畫大師楊鐵崖有詩道:“半空樓閣澱山寺,三面篷檣湖口船。蘆葉響時風似雨,浪花平處水如天。沽來村酒渾無味,買得鱸魚不論錢。明日垂虹橋下過,與君停棹吊三賢。”真可謂是詩中有畫。

薛澱湖東岸的朱家角鎮商旅雲集、街市繁華,張原一行當晚就在朱家角鎮泊船歇息,船艙寬敞,也不必去住客棧,只去街市上買些精潔食物上船,張原由穆敬巖陪著持小勘合牌去鎮上驛館向驛丞要了兩輛馬車,明日一早啟程去嘉興。

夜色如墨,船上燈明,十幾個人在一條船上倒是很熱鬧,張若曦本想為弟弟讀幾頁書,但履純、履潔纏著要母親或者舅舅講故事,皮影玩了一天玩厭了,張若曦和張原就各講了一個故事給小兄弟二人聽,周媽和兩個婢女便抱他二人去睡覺,只有等兩個小孩兒睡下後,這船上才有得清靜。

張若曦為弟弟張原將《性理全書》第五十五卷最後十幾頁念完,又看著張原在半個時辰內作好一篇四百字的四書題八股,張若曦沒學過八股文,但古文是讀了很多的,張原的制藝很有古文的底蘊,冷眼穎心,風流蘊藉,是文學化的八股文——

張若曦偶於燈下回頭,見穆真真扶膝跪坐在一角靜靜地聽,便笑問:“真真識字嗎?”

穆真真想點頭又難為情,有些尷尬地望著少爺。

張原笑道:“真真很聰明,無師自通就能認得很多字,這次隨我來青浦,一路上我教她背誦了四篇古文——前後出師表和前後赤壁賦,她都記住了,然後讓她自己對照著四篇文認字,可能都會認了吧,這幾天我也沒問她,姐姐你考考她。”

張若曦見弟弟還有心思教穆真真識字,果然是對這個墮民少女很上心了,笑了笑,說道:“真真識得字,那更了不得了,文武雙全。”

“大小姐——”穆真真漲紅了臉。

張若曦道:“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是覺得你厲害,你的小盤龍棍呢,讓我看看?”

穆真真扭扭捏捏從艙門後取出一長一短兩截棍子來,雙棍以鐵鏈相連,張若曦好奇地握著短棍,輕輕搖晃另一截長棍,張原趕忙歪著身子躲開一些,說道:“姐姐你可別亂舞,會打到自己的。”

張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把我當小孩子啊。”將小盤龍棍還給穆真真道:“哪天真真舞給我看看,這個也要經常練的對吧?”

張原道:“很少看到她練。”看著穆真真道:“武藝你得練,別認為舞槍弄棒是下賤的事,我卻是佩服有武藝的人,你想你要是不會武藝,你現在會在哪裏?”

穆真真聽張原這麽一說,也是背脊生寒,她若不會武藝,那現在只怕已經死了,就聽少爺又說了一句:“當然,你若不會武藝我也不會帶你出來拋頭露面。”

張若曦嘆了口氣道:“陸養芳是太過分了,他前幾日曾向陸郎提起過想把真真買過去,陸郎罵了他一頓,沒想到他不死心竟敢強奪,這下子自討苦吃了。”

說了一會兒話,夜已深,張若曦回後艙歇息,陸家的這種船不像一般船那樣狹長,相對來說比較寬胖,有兩個大艙室,兩兩相對,中間隔著三尺過道,船頭、船尾還有小篷艙,三個船工就住在前面小篷艙內,後面的那個小篷艙是廚房和兩個船娘住的,張若曦與兩個孩子、兩個婢女,還有周媽在後艙,張原和穆真真、武陵、穆敬巖在前艙——

張原躺下後,穆真真把張原的衣裳折好放在一邊,然後去吹熄了燈在旁邊床鋪解衣躺下,輕手輕腳,一點聲音都沒有。

夜已深,不遠處的朱家角鎮猶有市聲隱隱,和月光一樣無孔不入,張原在腦海裏思辨了一會兒“慎獨”和“良知”,正要睡去,穆敬巖的鼾聲響起,張原剛籠罩下來的睡意一下子被掀掉了,輾轉反側睡不著,忽聽隔榻的穆真真輕聲道:“少爺——”

張原側過身去面對著她,月色微茫中見穆真真雙眸璨璨,長發散在枕上,只聽她輕聲道:“少爺,我爹爹吵到你了是嗎?”

張原道:“嗯,有點。”

穆真真道:“那婢子叫爹爹把被褥搬到小篷艙去睡。”就要起身——

張原道:“算了,別吵醒你爹爹,我蒙著頭,過一會兒也就睡著了。”

穆真真“嘻”的一笑,說道:“謝謝少爺。”

過了一會兒,張原聽到穆真真也發出輕微的鼾聲,誰讓他耳朵特別靈呢,直到把《性理全書》第五十五卷默誦了一遍才昏昏睡去,次日一早醒來時,天都已大亮,朱家角鎮驛館的三輛馬車已經在岸上等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