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三章 航船夜雨一夕燈

在江南,只要氣候不反常,那麽端午節前後總要下幾場大雨,紹興府今年算是風調雨順,這端午的大雨如期而至,五月初六一早,張原、張岱、張萼兄弟三人打著傘立在八士橋畔,看著仆人冒雨把行李搬上船,這些行李都用油布包裹著,不會被雨淋濕——

兩艘三明瓦白篷船,一艘是西張的船,另一艘是張原向內兄商周德借來的船,去年三月張原去青浦也是乘坐這艘三明瓦白篷船,船工夫婦都很熟悉了,張若曦和履純、履潔兄弟已經先上了船,因為雨大,張母呂氏沒來橋頭送行,上了年紀的人怕見離別,女兒和兩個小外孫這次離開山陰回青浦,更不知何時能再相聚?

南京戶部關於張萼捐監交銀的執照於四月二十九日下達山陰縣,侯縣令命書吏送到狀元第交給張汝霖,張汝霖把張岱、張萼叫來訓話,命他二人過了端午節便啟程赴南京國子監就讀,張萼喜道:“那就正好與介子同行,介子也是端午節後送若曦姐回青浦。”張汝霖又叮囑張萼在外不得惹是生非,要嚴守國子監監規,勤修學業,張萼自然是滿口答應——

周墨農、祁奕遠、祁彪佳、姚簡叔、魯雲谷,還有西張的一夥清客在橋頭相送,周墨農對張岱道:“宗子,南京桃葉渡的閔汶水你一定要去拜訪,就說是我周墨農的摯友,不然的話,閔老怕是不理睬你。”

張岱笑道:“閔老善烹茶,我善品鑒,我與他定然一見如故。”

張萼道:“陪一個老朽喝茶有什麽意思,我此番去南京舊院,定要留得青樓薄幸名,讓那些名妓為我張燕客神魂顛倒,哈哈。”

張岱鄙夷道:“你以為南京舊院的名妓是山陰百花樓的土妓嗎,你打賞一、二兩銀子就會百般奉承你?”

張萼道:“娘兒愛俏,鴇兒愛鈔,我既俏又有鈔,潘驢鄧小閑,我每樣都不差,豈不是要被她們愛煞。”

張岱搖著頭笑:“愛煞你的想必也都是一些庸脂俗粉,真正的名妓琴棋書畫俱精,必得從才藝上打動她們才行。”

張萼笑嘻嘻道:“我才亦有,但我不用才學打動她們,我就用銀子打動她們——大兄,我們打個賭,你就展現你的多才多藝,我就用銀子,我們看誰能打動她們——”問周墨農:“周兄,時下金陵名妓以誰為第一?”

周墨農笑答:“應該是舊院的李湘真,字雪衣,排行第十,又稱李十娘,我未曾見過,但據說娉婷娟好,肌膚如雪,善鼓琴清歌,頗通文墨,愛文人才士——”

張萼道:“好,就是這個李雪衣了,我倒要看她是愛文人才子還是愛銀子,大兄,敢與我賭否,你扮貧窮而有才的書生,我是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且看那李雪衣到底愛誰?”

張岱笑道:“我也是花銀子如流水的,扮不來窮書生,你要賭就和介子賭。”張岱聽王可餐說過張萼曾與張原打過賭,張萼慘敗——

張萼聽說要和張原打賭,稍一遲疑,和張原賭他有點懼,轉念一想,這回不是比才藝比學識,何懼之有,便對立在一邊沒怎麽說話的張原道:“介子,敢與我賭否?”

張原微笑道:“自家兄弟賭什麽賭,難不成為一個青樓女子翻了臉。”

張萼道:“認賭服輸,怎麽會翻臉,介子賭不賭?”

張原搖頭道:“不賭。”朝白篷船呶了呶嘴道:“別這麽高聲說青樓說名妓,我姐姐和小外甥在船上呢,等下姐姐揪我耳朵皮。”

張岱、張萼都嘻嘻笑起來,張萼壓低聲音道:“等你到了南京再說,我定要與你賭一賭。”張萼沒有長性子,前幾日說起華亭董氏還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痛揍董祖常出心頭惡氣,這時由品茶說到名妓,突然就想起要打這麽個賭,一門心思就想這事了——

仆人把行李盡數搬到了船上,張原、張岱、張萼向諸友和清客告別,分別上船,張岱、張萼乘坐的那艘白篷船率先離了八士橋頭往城南去會稽的東大池,張原這條船的船夫請示張原是否開船?武陵忙道:“少爺,真真姐和穆叔還沒來呢。”

話音未落,就見穆敬巖戴個寬沿竹笠、穆真真則是鬥笠蓑衣,父女二人在綿密的雨中大步奔來,上了船,穆敬巖衣裈盡濕,叉手道:“少爺莫怪,小人去了一趟蕺山外祖墳,所以來遲了。”

張原道:“無妨,穆叔趕緊去換衣裳吧。”

白篷船緩緩離開八士橋,摘了鬥笠在瀝水的穆真真忽然道:“少爺你快看,太太在那邊。”

張原定睛一瞧,果然看到母親和伊亭、兔亭、翠姑幾人立在八士橋邊一家商鋪的檐下,看著白篷船緩緩駛離橋頭,母親先前在家裏說了不來橋邊相送的,卻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