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章 三重門

南京國子監大門進去是集賢門,集賢門進去是太學門,牌樓三重,高大巍峨,描金繪彩,從牌樓下走過,讓人油然生出敬畏端肅之心,過了太學門,便是七間正堂,這就是彝倫堂,正中那一間專供皇帝臨幸時設禦座用,堂上懸著敕諭五通,東邊一間為祭酒辦理公務之所,堂前為露台,露台南邊,中間為甬道,連接太學門,這是專供皇帝駕臨時走的路,東西兩側是墀,諸生列班就在這裏——

六月二十日辰時三刻,張岱、張萼、張原三人與其他新入學的監生一起立在彝倫堂外等候,前日在貢院參加入學考試的只有兩百名監生,今日入學卻有三百人,看來納粟的監生著實不少。

正辰時,彝倫堂大門徐徐打開,二十名皂衣差役小跑著從兩側出來,分立大門兩邊,門外諸生原本接談笑語,這時都閉了嘴,整理衣冠,肅立無聲——

兩個戴烏紗帽、穿團領衫的監官一前一後走出大門,前面的那位四十多歲,面白微須,兩頰如削,官服補子的圖案是白鷴,腰帶是銀級花,後面那位五十來歲,身量高胖,臉皮如紫醬,兩眼鼓突,象是有甲亢病的,官服補子是黃鸝,腰帶是烏角——

——《文官服色歌》有雲:“一二仙鶴與錦雞,三四孔雀雲雁飛。五品白鷴唯一樣,六七鷺鷥鸂鶒宜。八品九品並雜職,鵪鶉練鵲與黃鸝。風憲衙門專執法,特加獬豸邁倫夷。”那位走在前面的監官官服補子是白鷴,那就是五品官,後面的那位黃鸝的是八品官,張原了解過國子監官制,南京國子監正官祭酒是正四品,五品官只有一個,那就是司業宋時勉,焦潤生提醒過他,這宋時勉是董其昌門生,或許會刁難他,要他留點神——

兩位監官在大門前立定,那穿著白鷴官服的監官清咳一聲,在他身側的那個黃鸝官服者立即向他一躬身,然後轉向諸生,大聲道:“這位是南監司業宋大人,諸生見禮。”

果真是南監司業宋時勉,張原與諸生一起向宋時勉鞠躬行禮,聽那宋時勉說道:“恁學生們聽著,既入國子監,那就比不得在自家中隨意,一切歪劣習氣都得改了,必得循規蹈矩,努力向學,高祖定下的監規定要嚴緊遵守,若有抗拒不服,誹謗師長,撒潑皮,違反學規的,輕則竹篦責打,重則杖決,乃至充軍、罰作賤吏——具體學規條文,待下由毛監丞對你們細細說。”

原來這黃鸝官服的紫臉官員就是南監監丞,雖只是正八品官,但權力很大,掌管繩愆廳,繩愆廳算是國子監的審判機關兼執法機關,上至教官怠於師訓,下至監生違反規矩,他都要管,有權懲處,當然,主要是管監生——

這毛監丞又朝宋時勉一躬身,面向諸生時,那張紫色的臉膛就板起來了,開口便問諸生:“你們在監門外可曾看到一根長竿?”

大多數學生沒留心,張原是注意到了,國子監大門外有一根五丈高的長竿,說是旗竿嘛又沒有旗,光禿禿的——

毛監丞在諸生交頭接耳之際,大聲道:“那根長竿曾懸著一個監生的腦袋,懸了一百二十六年。”

在場諸生發出“噝”的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正是毛監丞要的效果,又道:“洪武二十七年,國子監生趙麟寫沒頭帖子誹謗朝廷和學官,照監規是杖一百充軍,但高祖皇帝為警愚輔教,下旨將趙麟梟首示眾,就懸在那長竿上,直至正德帝南巡,這才撤去……”

人群中的張萼越聽越惱火,低聲對一邊的張原道:“介子,這瘟官說這些做什麽!”

張原對這個毛監丞把明初朱元璋的酷刑搬到現在來說也很不滿,而且這毛監丞似乎意有所指,冷笑道:“嚇唬新生嘛。”

張萼道:“這瘟官不過八品,敢嚇唬我們,在場這些監生,幾年過去中進士做官的肯定不少,回頭嚇死他。”

張原“嘿”的一笑,心道:“好比後世學校,也有很多可惡的老師,但學生後來功成名就了很少有回頭找老師麻煩的,一笑置之而已。”

這毛監丞見震懾住了諸生,這才細說監規,什麽不許歪戴帽,不許系絲帶,不許穿戴常人巾服,不得到別堂往來議論,敢有毀辱師長及生事告訐者,將由繩愆廳痛責,這是禮儀方面的監規,生活管理方面各班學生凡有一應事務先要向本堂教官稟知,監生若要外出,必須要有“出恭入敬牌”,此牌毎班一面,由值日生員掌管,無牌擅離本班,痛決,天黑前不歸,痛決,監生住校,號房由國子監統一安排,不許私自挪借他人住處,不許住在監外,夜分點名不在者,痛決,在監內號房不許酣歌夜飲,不許高聲喧鬧,不許談論是非,在課業方面若不能完成教官規定的課業,每月通考末一等的,痛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