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無故加之而不怒

這次從蘇州來南京,途經無錫,張原曾想過要去東林書院拜訪高攀龍,但因為時間倉促,怕趕不上南京國子監的入學考試,只好匆匆而過,打算年底回鄉時再去拜訪,沒想到在這南京國子監會有高攀龍的兩個弟子與他同班,且不論魏大中、阮大鋮二人日後會怎麽樣,現在,二人都還是努力向學、銳意科舉的同門師兄弟——

風度翩翩的阮大鋮極為熱情地與張原、張岱敘談,說起祁彪佳,阮大鋮道:“我與魏兄本月初離開無錫時,祁虎子剛到東林書院,我向他打聽介子兄之事,他說你們兄弟三人也來南京了,我自是極為期待與張氏賢昆仲見面,真正的久仰,絕非虛言。”

阮大鋮熱,魏大中冷,二人性情迥異。

說話間,聽得鼓房敲鼓聲,隨即有監內執役喊道:“開晚膳了,請諸生赴會饌堂用膳。”

張原、張岱、阮大鋮、魏大中出了號房,往會饌堂而來,會饌堂極大,依講學六堂分六個大廳,廣業堂諸生在左起第三個大廳,可容上千人一起用餐,這是南監最興盛時擴建的,現在當然沒有這麽多監生——

張原這些廣業堂壬字班的新生用餐前又被那滿臉紫氣的毛監丞訓了一頓,說用餐時要禮儀整肅,不得議論飲食美惡,不得喧嘩起坐,不得私自逼令膳夫打飯出外,除一日三餐外不得另向膳夫索要茶飯,敢有借夥食生事哄鬧者,繩愆廳將糾治嚴懲——

負責壬字班的劉學正開始點名,那毛監丞卻不即離開,立在一邊看著,聽到報張原名字時,毛監丞鼓突的雙眼瞬間眯了起來,打量著這個年少的書生——

張原注意到了毛監丞的神態,心道:“這人對我似乎沒有善意,我是新生,與他沒有任何沖突,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人已經得了司業宋時勉的授意,將會整治我,司業是國子監二把手,正五品官,當然不會親自出面,監丞掌管繩愆廳,正是現管。”雖知如此,卻也沒什麽好畏懼的,他既不甘與世浮沉,那麽以後肯定還會遇到更險惡的處境,只有銳意往前,絕無退縮的道理。

諸生排隊,每人領到一個漆盤,漆盤中有四個碗,一飯、一肉、一蔬、一湯,夥食中能有肉食,那標準就不低了,雖然這種大鍋菜不怎麽好吃,不過張原並不是很講究,他適應性較強,張岱就大皺其眉了,張岱是美食家,在這方面比張萼還挑剔,這種大鍋飯、大鍋菜他是食難下咽,他寧願喝一碗白粥也不願吃這些,勉強吃了幾口,完全沒有食欲,放下筷子看其他人的吃相——

西張的美食名氣紹興府,張岱在那種環境長大的,吃不慣這種飯菜也很正常,張原低聲道:“大兄,不要輸給三兄啊。”

張岱“嘿”的一笑,他知道介子說的是什麽意思,他上午還擔心燕客會在監裏惹禍而勸燕客出監呢,現在他自己若因為吃不慣國子監的飯菜而托病出監,那要被燕客笑死,大父那裏也沒法交待,正待回答一句“哪能輸給他”,猛聽得一聲大喝:“不許說話!”擡頭看時,就見那紫紅臉膛的毛監丞著他身邊的張原,兩只蛙眼簡直要瞪出眼眶,監規只說會食時不許起坐喧嘩,這樣低聲說幾句話又算得什麽,有必要這麽兇神惡煞嗎!

張原恭恭敬敬道:“是。”慢慢夾菜吃飯,神色不動。

廳上其他班的監生紛紛朝這邊看,說話的聲音比壬字班這邊響得多,毛監丞不能因張原吃飯說了一句話而懲治張原,也就口頭斥責一下立個威,若張原敢桀驁不馴,那他就找到借口了,毀辱師長,可立刻抓去繩愆廳杖責,但張原很是聽教,與一般老實畏縮的新生沒什麽兩樣,哪象是敢與董翰林對抗的人啊,宋司業不會認錯人吧?

毛監丞又訓斥了張原幾句,這才離開。

張岱一直強自忍耐,這時怒道:“這監丞是故意針對介子的,太過分了,只不過說了一句話——”

張原微笑道:“大兄,吃飯,吃飯,莫要動氣,我們是來求學的。”

張岱知道弟弟張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不會這麽善罷甘休的,只是當時這口惡氣不好忍,忿忿道:“這監丞是故意尋釁。”

張原沒說話,很快吃完了飯,坐在那裏等了一下,張岱努力把那些飯菜吃掉了一半,兩兄弟並肩出了會饌堂。

張岱道:“介子,你看這個毛監丞是不是受宋司業指使的?”

張原“嗯”了一聲,道:“我沒想到他會這麽拙劣地直接就尋釁找茬。”

張岱道:“該如何應對?”

張原道:“先忍耐,然後在學業上嶄露頭角——”

……

阮大鋮與魏大中走在後面,阮大鋮對魏大中低聲道:“魏兄,你看這個張介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