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五章 王見王

王微示意薛童買了一些桂花香糕、蜜仁糕,還有半斤草莓,薛童又對那老廟祝道:“老神仙,我家公子想借你這廟裏歇個腳,請行個方便。”

老廟祝道:“好說好說,公子請便。”

王微便上到城隍廟左面那座木樓,這座木樓她曾聽張萼說起過,前年元宵龍山放燈時有無賴子攜姣童在此引誘好男風者,不過這時卻是一座空樓,王微吃了幾塊桂花香糕,倚欄居高臨下看著山道轉折的方向,心想:“我站在這裏,介子相公上山我就能看到。”

清晨山道寂寂,有幾只鳥雀在蹦跳啄食,朝陽照射過來,青白的石階、嶙峋的山石、石縫間掙紮出來的青草、羽毛斑斕的鳥雀、零散開放的野花……月光讓景物朦朧成水墨色,陽光卻是讓一切顏色都鮮活起來——

王微含笑看著這一切,也沒有刻意去追想,但昨夜與張原說的某一句話、某一個動作或神態會油然浮現出來,讓她滿心都是快活——

應該是辰時初了,山道上的鳥雀忽然驚飛而起,有人上山了,先是兩個婢女,捧著布囊,緊跟著轉出山道拐角的是一對少年夫婦,男的一襲青衿,女的淡妝素雅,攜著手拾級上山,很恩愛的樣子,這夫婦身後還有兩個健仆,提著食盒——

這一行六人徑至城隍廟前,那老廟祝也是熱情招呼,一個健仆向老廟祝買了一小壇黃酒,說要在廟裏歇腳,老廟祝已忘了先有一個少年書生進去了,就是沒忘他也不管,說道:“好說好說,賢伉儷請便。”

左邊空樓上的薛童口裏嚼著蜜仁糕,含含糊糊道:“微姑,有人上來了。”

王微道:“沒辦法,今日這山上定是人滿為患——記牢了,叫我公子。”

樓板響,一個垂髫婢女先上來了,見到王微,“啊”的一聲,忙回頭道:“小姐,已經有人在了。”

另一個婢女隨後上來,看了王微主仆一眼,給先到的那個婢女使個眼色,那婢女就不作聲了,那對少年夫婦走上樓廊,那淡妝少婦側過身不與王微面對,那青衿公子向王微作揖,睜大眼睛笑了笑,卻沒說話,挽著少婦的手走到樓廊另一端——

王微還了一禮,心裏大為驚奇,她看人是很有眼力的,第一眼就覺得這青衿公子是女扮男裝,再看其行步的姿勢,是裹腳的,和她一樣裹的是揚州小腳,拇趾未拗折,對走路影響不大,但細心觀察,裹了揚州小腳與不裹腳的走路步態還是有一些差別的——

王微心道:“那少婦的確是少婦,含著淡淡哀愁,看上去似乎比這女扮男裝的青衿公子還大著幾歲,這青衿公子不會超過二十歲,這二人容貌頗為相似,應是姐妹——姐妹扮作夫婦來遊山,真是稀奇!”

一個健仆搬來兩把椅子,請這對假風虛凰坐,然後叉手立在樓廊中間,當作肉屏風隔開王微的視線。

那椅子是廟裏的,薛童也下去搬了一把交椅來讓王微坐,這廟裏的交椅是黃檀木的,很沉,那兩個健仆見這麽個披發小童能搬這交椅上樓,都頗驚訝,又見王微姣美無比,兩個健仆交頭接耳道:“那邊那位書生也是女扮男裝吧?”

“該不會是孌童吧?”

“不好說——”

王微耳聰目明,這兩個健仆雖是盡量壓低聲音,還是被她聽到了,冷“哼”了一聲,二仆立時噤聲,裝作若無其事看山景。

王微心道:“什麽叫‘也是女扮男裝’,這樣看來那青衿公子是女郎確定無疑了。”

聽得樓廊那端的淡妝少婦輕聲道:“等下還有人上來怎麽辦,人太多我可不習慣,要不我先回去了。”

那青衿女郎故意裝著粗嗓門道:“怕什麽,有為夫在。”

那少婦輕笑著“啐”了一聲,低聲道:“你可別裝得太過火。”

那青衿女郎道:“何妨,沒人認得我們。”說這話時,眼睛朝王微這邊瞟過來,王微坐在交椅上,象男子那般架著二郎腿,十指互扣搭在膝蓋上,那青衿女郎覺得王微這抱膝姿勢很有男子的儒雅,便也學樣架起二郎腿,那少婦白了她一眼,說道:“你昨夜作的那首‘雨中桃花’還未完篇,現在可以續完。”

王微聽說要作詩,更是疑神靜聽,聽得那青衿女郎說道:“昨夜作了四句——寒風微透入淒清,過雨夭桃色易傾。鶯濕羽衣憐艷冶,苔傷花影譜心旌——”

王微大吃一驚,青衿女郎這首詠雨中桃花詩嫻靜有高致,詩格甚高,所謂詩格,就是指詩人的素養,素養高學做詩即便有不工之處,但那高華氣象就非俗品能比,王微心道:“這青衿女郎何許人也,看年齡也和我相仿,這詩作在我之上,山陰城真是出才子才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