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〇章 毀與譽

張岱、祁彪佳作好五篇策論後,也準備上香爐峰看日落,周墨農還有一篇沒作完,叫著等等他,張岱道:“等你?等你月亮都出來了。”

周墨農用筆杆搔著脖頸道:“那就上爐峰賞月,反正你們現在上去怕也看不到落日了。”

張岱想想有理,便去烹一壺茶,與祁彪佳品茗,一面等周墨農,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眼見得天全黑了,來旺有些著急,進來對張岱道:“宗子少爺,我家少爺和小武上峰頂還沒下來——”

祁彪佳瞿然道:“我聽寺僧說這山中有虎——”

“啊。”來旺急了:“少爺若遇虎那可如何是好!”

張岱道:“這山哪裏有虎,我去問長老。”

一問還山長老,還山長老說雖未見過虎,但的確聽過虎吼,虎是從會稽山那邊來覓食的,聽聞山下人家常有豚犬丟失,想必就是被虎吃了——

這下子張岱也有些慌了,還山長老安慰道:“即便真有虎,那虎也只往山下覓食,上爐峰頂作甚,看月嗎,不過這天黑了,介子相公未攜燈籠火燎,下山恐迷路失足,趕緊讓人去接應。”

張岱、周墨農便糾集奴仆、連同寺僧一共十四人,持火燎、木棍、鐃鈸,沿螺絲道向上,一路敲鐃鈸叫喊,一是要嚇跑老虎,二是讓張原聽到,但一直上到香爐峰頂,也沒看到張原主仆二人的影子,只見一輪明月朗朗而照,山中草木、懸崖怪石在這月下看來都似隱藏著妖魔鬼怪,眾人都是毛骨悚然,面面相覷——

這月下清幽的山景,換一種心境望出去,卻是可驚可怖。

……

張原和武陵從避園出來,繞到山南,向天瓦庵攀登,將至山門,突然看到螺絲道上的火把、聽到回聲悠蕩的呼喊,張原驚笑道:“大兄他們在找我們。”銳聲朝山上大叫,武陵也跟著叫,但山中空闊,螺絲路上的火蜈蚣離此有兩裏路,哪裏聽得到,眼見得火燎盤旋而上,到爐峰頂去了——

老僧還山聽到張原的叫喊了,提一盞燈籠迎出來,揉著昏花老眼道:“介子相公怎麽反而在山下?”

張原笑道:“我也不知怎麽就繞到這邊來了。”話不多說,提著燈籠上螺絲道,反迎大兄他們去——

……

次日午前,來福和西張的馮虎兩個人趕到天瓦庵來了,說會稽城傳言洶洶,皆道昨夜更定,有火燎數十把、大盜百余人,過張公嶺,把徐太守都驚動了,不知那夥盜賊有沒有來庵裏騷擾?

張岱大笑,對張原道:“介子,吾輩沒被當作山賊縛獻太守,僥幸啊。”

周墨農、祁彪佳皆笑,頗以昨夜經歷為奇,那也算看了爐峰月啊。

……

七月二十五,就在張原四人結束在天瓦庵讀書備考之日,乙卯浙江鄉試主考官錢謙益的座船經由京杭大運河到了無錫,特意泊舟上岸拜訪東林書院的鄒元標和高攀龍,目的是向鄒、高二人詢問對張原的看法?

六月中旬,錢謙益正式受禮部和吏部的任命主持乙卯浙江鄉試,就在他離京的前夜,寓居京城的董其昌前來拜訪他,董其昌臥病半年,去年底病情好轉,在華亭無顏見人,乃攜家著來京,住在崇文門外的泡子河畔,董其昌與錢謙益早就相識,董是前輩,錢謙益自是尊敬,華亭士子倒董之事錢謙益也知道,但並非親歷,又無利益牽涉其中,自然是會受一面之詞影響的,對張原以一個生員的身份鼓動士子把一個大鄉紳搞得無家可歸頗為厭惡,董其昌又說張原趁火打劫,把他半生積蓄都擄了去,金銀財物就不說了,其中還有大量古董和書畫,鐘繇的《還示表》、《力命帖》,董源的《瀟湘圖》、《雲山圖》、範寬的《溪山行旅圖》、《雪山圖》,還有不少蘇黃米蔡的真跡和大量元明名家書畫都被張原搶去了——

錢謙益也酷愛收集古籍書畫,聽董其昌這麽一說,惱道:“豈有此理,玄宰公為何不控告那張原?”

董玄宰嘆道:“流言可畏,那張原善能蠱惑民眾,利用刁民仇富、仇官之心使得我董氏在華亭無法立足,我又臥病,與他理論不得,只好作罷,雖然如此,我還要持公論,這個張原,才學是有的——”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就聽錢謙益接口道:“有才正佐其作惡,古來奸惡之輩,多是才華橫溢之輩,遠的不說,那嚴東樓豈不是才子,青詞可是下筆千言。”

錢謙益畢竟年輕氣盛啊,董其昌心下暗喜,附和道:“錢翰林所言極是,這張原又立翰社,自為盟主,三月紹興社集,竟有上千社員,聲勢不小,揚言他翰社社員要包攬今年浙江鄉試五經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