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瘋狂的石頭

杭州貢院地處西湖東北、運河之南,貢院旁邊的街道名叫青雲街,在省城無親友可借住的考生一般都會選擇住在這條街道上,離貢院近,辦相關手續方便,還有,這街名吉利啊,名登乙榜,平步青雲,這不正是赴考者的願望嗎?

八月的杭州,大大小小的客棧生意興隆自不必說,那有空閑房屋的民戶,也往往在門前貼一張紅紙,上書“安寓秋元”之類的吉祥語來招徠士子入住,這士子若是年輕風流的,主人家又有貌美妻妾或妙齡閨女,有時就會發生一些露水姻緣,若不慎情事敗露,或家醜不可外揚不了了之,或鬧起來打官司賠銀子,或幹脆私奔遠走高飛,這都是常有的事,每次鄉試後,市井曲巷就有了很多風情話題,更有小說家加以演繹,編成《杏花天》、《巫山艷史》之類的艷情小說賺錢——

張汝霖在杭州的知交故舊甚多,張原、張岱要去借住只須一封拜帖投入即可,但二人卻沒打算去借住,也沒去青雲街湊熱鬧,他們打算住在船上,船上更方便,張岱準備了一條四明瓦白篷船,商周德借了一條三明瓦白篷船讓妹婿張原赴杭州趕考——

七月二十七,黃尊素、倪元璐等人來到山陰與張岱、張原匯合,還有祁彪佳、周墨農和王炳麟,倪元璐自備了白篷船,祁彪佳、黃尊素住在張岱的四明瓦船上,王炳麟與張原同船——

二十八日午前,三條白篷船魚貫離開八士橋,岸上送行的親友齊聲祝福“鄉闈奏捷,喜登賢科”,橋頭“噼哩啪啦”放起壯行的鞭炮來——

張原立在船尾,看著正午陽光下橋頭騰起的爆竹煙霧,心道:“科舉取士,鄉試才是開端,先前考生員只是為取得參加鄉試的資格而已,鄉試及第,方能稱士紳。”又想:“我名聲在外,時不我待,此次鄉試不容有失啊——”

張原對自己的八股文極有信心,若無意外,中舉是不在話下的,族叔祖張汝霖看了他在天瓦庵作的擬考題也認為他此番必中,但考場中決定一個人命運的因素很多,張原不敢有任何大意,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不為過,自信不可少,但謹慎的態度才是成功的保障——

穆真真站在張原身邊,抿著嘴唇,似乎生怕自己笑出聲來,她最喜歡跟隨少爺外出,這次去杭州,少爺本來沒打算帶她去,太太呂氏卻命她跟去侍候少爺,叮囑她要小心提防,莫讓少爺受到傷害——

在張母呂氏看來,兒子這兩年真惹了不少事,姚家、董家這都是兒子的仇家了,上回姚家不是雇了喇唬在杭州運河碼頭想要打斷張原的腿嗎,兒行千裏母擔憂啊,所以定要讓穆真真跟著,小盤龍棍也帶上,這樣她才放心一些——

“笑什麽,真真,揀到銅錢了嗎?”

張原扭頭看著穆真真,這十七歲少女身量高挑,有裁衣尺五尺一寸多,大約一米七四的樣子,和他個子差不多,這時一副打心眼裏往外笑的模樣——

穆真真聽張原說揀銅錢,沒忍住,“格”的笑出聲來,說道:“拾金不昧,全部交給少爺。”說著,攤開手掌,掌心裏竟真有兩枚黃燦燦的銅錢——

張原奇了:“還真揀到錢了呀——不對,你是從腰間搭膊摸出來的,好快的手腳。”

穆真真笑,岔開話題道:“少爺考了這次後是不是就要去京城了?”

張原“嘿”的一笑,他知道穆真真的意思,穆真真是想進京見她爹爹穆敬巖,穆真真以為延安衛就在京城邊上呢,說道:“若鄉試名落孫山,那還去京城做什麽。”

穆真真道:“不會的,少爺怎麽會名落孫山,少爺一定能高中。”

張原道:“嗯,高中了就帶你去京城,不過能不能見到你爹爹那可說不準,延安衛離京城也有三千裏呢。”

“啊。”穆真真張大了嘴:“這麽遠!”不過很是很快活,少爺答應帶她入京了,總會離爹爹近些不是嗎。

因為張原帶了穆真真,張岱就把素芝也帶上,說是和穆真真作伴——

船到會稽杏花寺小碼頭,王炳麟帶了一老一少兩個仆人已經在碼頭上等著,其妻馮氏和王靜淑、王嬰姿姐妹都坐著轎子來相送,碼頭上人來人往,在轎子裏好回避一下,那馮氏身邊有個奶娘抱著個嬰兒,這是王炳麟去年出生的兒子——

張原跳上埠岸,向王炳麟施禮,眼睛看向那兩頂帷轎,王炳麟便道:“靜淑姐和嬰姿妹在那邊。”朝左邊帷轎一指。

張原便走到那頂帷轎邊向轎子行禮,轎帷從裏撩開,露出嬰姿師妹的瓜子臉,果然容顏清減了一些,下巴都尖了,不過精神很好,兩只吊梢大眼睛明媚如春光,記得三年前盂蘭盆節後的一日,他在砎園第一次見到跟在王老師身後的嬰姿,穿著儒衫扮作少年書生,大眼睛好奇地顧盼,還追問他借《金瓶梅》,那時的嬰姿靈動似活潑少年,沒什麽女子風韻,如今三年過去了,嬰姿師妹的容貌體態變化很不小,女大十八變就是指嬰姿師妹這樣的,嬰姿容貌雖算不得很美,但風致楚楚,氣質絕佳,言談舉止很有讓人動心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