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二章 亂我心者

倪元璐、王炳麟、黃尊素、祁彪佳都在這四明瓦白篷船上觀棋,這時看到健仆能柱拿著一塊皺巴巴的汙布進來,倪元璐好潔,皺眉道:“這是什麽?”

能柱將這塊汙布呈給張岱:“不知是哪個丟到船上來的,沒看到人。”又舉起左手,手裏握著一塊鵝卵石,說道:“包在這石頭上的,石頭、布。”

“沒剪刀嗎?”張岱“嘿”的一笑,見布臟,不肯接,說:“攤開看看。”

能柱蹲下身子在地板上將布展開,這是塊半尺見方的白色棉布,寫著幾行墨字,明顯是禿筆寫的,但還是有幾個墨字遇水有些洇散開來——

大比前夕,風聲鶴唳,眾人心下都是一凜,一齊聚過來注目這塊皺巴巴的臟布,就見布上寫著:

“翰社同仁拜上張社首首場七藝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作結即保必中——”

就是這二十九個字,不啻一聲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一時間,本朝的各大科場舞弊案奔湧入心——

弘治十二年己未科會試,江陰徐經、蘇州唐寅向考官買題,事敗,徐經、唐寅舉人功名遭黜革,考官程敏政解職;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順天府鄉試,考官秦鳴夏、浦應麒將試題賣給翟汝儉、翟汝孝兄弟,事發,考官革職、考生充軍——

……

倪元璐幾個都望向張原,驚疑不定,這事非同小可啊——

張原瞥著地板的字布,心裏明鏡似的,極是憤怒,卻盡量平心靜氣,說道:“這是奸人宵小欲亂我輩之心,諸位莫要上當。”

王炳麟忿忿道:“何人如此惡毒,入場前夕卻以此等伎倆來攪擾我等,實在可惡。”

張原道:“師兄莫要動氣,若因此事亂了心意,正中奸人奸計。”

黃尊素想得更深,說道:“此計甚毒,是針對介子針對我翰社同仁來的,不僅僅是要擾亂我輩之心,必有後續謠言,若我翰社同仁中式者眾,這謠言就會甚囂塵上,雖不見得就能把我們怎麽樣,但總是一個對我們不利的變數。”

黃尊素不愧為後來東林黨的智囊,見機敏銳,思慮精深——

張原點頭道:“真長兄說得極是,奸人並無把握栽陷我們,但抹黑、搞臭、攪亂局面還是可以的,若再買通巡按禦史,上報朝廷讓翰林院磨勘試卷,那時流言蜚起,夜長夢多,對我們總是不利的。”

張岱急問:“既如此,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張原沉思片刻,說道:“參加此次浙江鄉試的翰社社員有一百余人,我料他們中有不少人收到了這樣的石頭布,這時也不可能去一一去驗證、去通知,只有先發制人,把這事宣揚出去,我這就去貢院求見提調官——”

黃尊素慨然道:“介子,我與你一道去。”

王炳麟道:“我們都一起去。”

六個人打著六把傘,還有幾個仆人戴鬥笠、披蓑衣踏上了雨夜的運河南岸,三明瓦白篷船上的穆真真聽到動靜,跑到船頭問:“少爺,要去哪裏?”

張原道:“真真一起來吧。”

穆真真道:“少爺稍等。”回艙飛快地將小盤龍棍系在右邊大腿上,拿了一把傘,一躍上岸,撐開傘,冉冉跟在張原身邊。

從運河岸到杭州貢院都不是偏僻之地,雖是雨夜,一路行人不斷,青雲街更是熱鬧,考生們這時也無心看書了,都是聚在一起擬題,神神秘秘,癡想中舉後的風光——

張原一行來到貢院東門外,東門又叫虞門,這時大門緊閉,一丈多高的坊墻插著鐵棘,大門外樹坊,坊前有軍士把守,禁衛森嚴,張原向守門軍士請求見提調官何方伯,主考官錢謙益和副主考王編是見不到的,張原要見的就是充任提調官的浙江布政使何如申,方伯是指布政使——

鄉試考官分內簾官和外簾官,內簾官就是正、副主考、房官、閱卷官,開考前三日就已經進入貢院,內外隔絕,不能私自出入,也不能見場外任何人;外簾官就是提調官、監試官等,提調官又叫貢舉官,總攝科場內外一切事務,由一省的最高長官布政使臨時充當,大明朝對鄉試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

軍士拒絕給張原通報,說開考在即,為防舞弊,外簾官也不會與考生接觸,張原便將那寫有二十九字的棉布讓軍士送交提調官,說事關重大——

其中一位守門軍士見張原說得鄭重,便道:“提調官不好見,我去向監門官請示。”便拿了那塊棉布入坊見監門官,監門官看一看,事情似乎不小,這是有人向內簾閱卷官買通關節啊,便讓開了虞門鎖,他去見提調官布政使何方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