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二章 苦海彼岸

泡子河這一帶屬於東城兵馬司管轄範圍,接到舉子們的報案,東城兵馬司指揮使親自出動,領著副指揮使、吏目和一幹差役迅速趕到,先制止憤怒的舉人們對董祖常的毆打,然後仵作驗屍,大致確定是兩日前被勒死後掩埋的,又仔細檢查了董宅後園桃樹下的那個坑,向能梁四人詢問發現屍首的經過,能梁四人就說是奉了少爺張原之命,早就留心董宅動靜,前天夜裏發現董宅後園有人挖坑,極其可疑,張原遂施聲東擊西計,果然發現了董氏殺人的罪證——

五城兵馬司這幾日都在追查那個名叫卓笑生的會試謄錄生,每個城門都有一個認得卓笑生的人在監視著出城者,東城兵馬司指揮使見這死者與卓笑生年齡容貌相符,趕緊命人把朝陽門的那個卓笑生的熟人找來辨認,死者果然就是那個從貢院逃出卻進了鬼門關的卓笑生!

五城兵馬司隸屬兵部,是正六品衙門,主要負責治安和火禁,對於曾為東宮講官的董翰林宅中的兇殺案,東城兵馬司指揮使不敢擅專,遣人飛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這樣的大案少不了要三司會審——

董宅中除了女眷和十二歲以下男童,其余男子一概拘禁在廳堂上,有執刀軍士看守,不許私下交談,董氏父子稍受優待,關在單間,與死屍在一起,董其昌舊病復發,已經口眼歪斜了,董祖常呢,鼻青臉腫,不住哀嚎,那卓笑生的屍首就在邊上,死不瞑目的樣子讓董祖常幾乎精神崩潰——

此時的泡子河畔,已聚集了上千舉子,絕大多數舉子對科舉舞弊是深惡痛絕的,張原才名遠揚,這次遭割卷幾致落榜,曲折的遭遇博得了很多人的同情,眾舉子紛紛要求徹查此次會試黑幕,諒董其昌一個致仕翰林沒有能力安排人手在貢院裏割卷、放火,外簾官中必有同謀——

兵馬司軍士搜索董宅時,又揪出一個躲藏在廚房柴火間的中年男子,張原認得此人,是徽州富商兼名士汪汝謙的堂弟汪守泰,張原心道:“很好,這下子可以一網打盡了。”當即指認此人是董氏父子同謀,在場的很多舉子都認得這個汪守泰,當初在杭州城是很出了一把醜的,兵馬司軍士便將汪守泰先捆起來,等待三法司的人到來——

午後,都察院的堂官右都禦史張問達、刑部尚書李鋕、大理寺左少卿王士昌先後趕到,見董其昌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三法司堂官不禁搖頭,吩咐延醫救治董其昌,至於董祖常、汪守泰及一幹董氏男仆,要盡數解往刑部受審,軍士上前抓人時,就有董氏仆人大叫起來:“不關小人的事,是馬六、董肥他們幹的。”

“對,不關小人們的事,是馬六、董肥他們幹的。”

很多董氏仆人都跟著叫起來,要把自己與這人命案撇清,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這世上忠仆少而奸奴多,更何況主人幹的是不法之事,無關忠義,董氏奴仆們豈肯跟著見官受罪,沒敢當面指證董其昌和董祖常,就把董祖常兩個心腹家奴給推出來了——

名叫馬六、董肥的兩個健仆知道此番人命案發,沒人能保他們了,馬六還硬氣一些,董肥就已跪著求饒:“大人,諸位大人,小人們只是奉命行事,是二公子吩咐小人們幹的,還有車夫老楊,也是一起的,動手用繩子勒的是馬六,小人和老楊壓住那人的手腳……”

隔室的董祖常聽到家奴董肥的指控,嘴唇發顫、手腳發抖,這些奸奴把罪過都推到他頭上了,他卻往哪推呢,總不好推到風疾復發的老爹頭上吧,此時就如將溺死者雙手亂抓,哪管得了那麽多,叫了起來:“我不認識這個卓笑生,是禮部周郎中送過來的,吩咐要除掉此人,是禮部周郎中叫我幹的,是周應秋——”

死了的卓笑生不能招供,自有活著的董祖常代為招供,至此,丙辰科會試舞弊案牽扯出第一位在職官員——正五品禮部郎中周應秋。

董其昌被擡到刑部去延醫救治,董祖常、汪守泰和馬六、董肥二仆以及車夫老楊被押到刑部受審,其余董氏家人要待在宅子裏嚴禁出入,前後門都有兵馬司的軍士看守,因為有張岱、張原作保,能梁四人並未被帶往刑部大堂,只要求隨傳隨到——

任何朝代,涉及人命的都是大案,而且這是在天子腳下發生的生員兇殺案,又與科舉舞弊案有因果關系,案中有案,牽涉極廣,數千舉子密切關注,張問達、李鋕、王士昌連夜奏請皇帝批準三法司會審此案,這次萬歷皇帝很快批復要嚴查,禮部郎中周應秋不用坐堂了,待罪在家,等候審問——

而同時,周師旦、李嵩、姚宗文、劉文炳等言官攻擊吳道南的奏疏是一天數道,吳道南被迫退出三月初八的禮部復試,改由內閣首輔方從哲擔任主考官,雖然張原遭受割卷陷害是盡人皆知的事,但既然皇帝欽點要張原復試,張原也只得參加,他不是沈同和,不怕考試,他要憑自己的手中筆再證自己的清白、證徐師兄和吳閣老的清白,讓張原寬慰的是,科舉舞弊案終於打開了難局,這樣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復試和殿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