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三章 文華殿風波

張原教導皇長孫要寬宏大量,對周延儒的無心之失要寬容,但周延儒卻對張原不寬容——

……

梃擊案雖已了結,余波猶在,浙黨在這次突如其來的闖宮案中猝不及防、應對不慎,以致節節敗退、狼狽不堪,首領劉廷元和中堅人物胡士相、鄒紹光被貶出京,浙黨遭受重挫,劉廷元在梃擊案之前呈上去的抨擊張原冰河說的奏疏也因東宮案發而無人關注,在玉河北橋落水風波中顏面掃地的姚宗文本想借攻擊張原是諂媚佞臣而挽回聲譽,現在也只能含恨隱忍、等待機會了——

梃擊案的影響遠不僅此,原本比較團結的浙、齊、楚、宣諸黨因為在此案中所持態度不一致而造成了裂痕,齊黨亓詩教、周永春在梃擊案中堅定支持東宮皇太子,楚黨的鄭繼之、王大智則態度曖昧,屬於騎墻派,只有宣黨與浙黨齊心,其實只要諸黨沒感受到來自東林君子們除惡務盡的威脅,那麽他們之間產生分歧和裂痕就是遲早的事,只有東林的壓迫才會讓他們齊心協力,但現在的東林依然處於弱勢,六科廊依然是三黨的天下,而且吏部尚書和文選司郎中這兩個重要官職也牢牢掌握在楚黨手中,這對明年開始的六年一度的京察至關重要——

但東林黨因梃擊案受益是很明顯的,雖然也有王之寀、何士晉二人被放外任,但借這次推選東宮講官的機會,錢龍錫、成基命成為了皇太子的講官,孫承宗、張原做了皇長孫的講官,這四人當中孫承宗是東林黨人,成基命雖然不算東林中人,但成基命的座師是葉向高,三黨當然把成基命看作東林一系,松江錢龍錫一向與東林親近,張原呢,不用說,比東林還東林,已成浙黨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張原而後快——

所以說七名東宮講官有四人可以說是東林一派,而剩下的三人當中還有一個是徐光啟,此人不屬東林也不屬三黨,但他是張原的師兄,這年齡相差懸殊的師兄弟二人關系甚是密切,時常聚會長談,就只有郭淐和周延儒是三黨要爭取的,郭淐已是老朽,一向明哲保身,指望不上,三黨也不看重他,只有周延儒是有資歷、有能力和張原競爭的,而且據傳周延儒與張原不和,自周延儒為東宮講官後,吏科都給事中姚宗文、吏科給事中張延登這二人幾次登門拜訪周延儒,提醒周延儒防備張原的奸詐和詭計,又說張原曾揚言自己學問勝過周延儒,說什麽丙辰狀元力壓癸卯狀元,還在給庶吉士講課時取笑周延儒……

這些事三分真七分假,心高氣傲的周延儒聽了自是惱怒,其實也不用姚宗文挑撥,周延儒早已把張原視作其今後仕途的主要對手了,他與張原都還年輕,想在皇太子朱常洛即位期間入閣為輔不大可能,只有寄望於皇長孫,自從給皇長孫進講以來,周延儒已明顯感覺皇長孫喜歡聽張原的課而不怎麽喜歡聽他的課,這是讓周延儒既煩惱又嫉妒的事,受姚宗文挑撥離間之後,周延儒就加倍留心張原給皇長孫講授的內容和方法,一是為了揣摩學習,以便投皇長孫所好,二是為了找張原的錯誤,伺機彈劾,周延儒每次進講,都借溫習功課之名,向皇長孫詢問張講官上回是怎麽教的,有何印象深刻之處?

皇長孫朱由校年幼,哪裏知道周延儒會存有這種心思,自是興致勃勃地把張先生說的一些他很聽得進去的話轉述出來,張原的這些話往往與正統儒家大義不是很符合,個性張揚頗似泰州學派的觀點,這是少年人喜歡聽的,周延儒不動聲色,每次都仔細詢問,並覷空詳記下來——

七月二十二日黃昏,周延儒候在東安門外,待孫承宗進講完畢出宮,他便向孫承宗報知張原誤導皇長孫之事,孫承宗年長,職位也高,教授皇長孫的三位講官自然以孫承宗為首,有關進講方面的問題先向孫承宗請示是對的,周延儒並沒有把他記下的筆錄給孫承宗看,只口頭說了一下張原教法不對,看孫承宗是何態度?

不出周延儒所料,東林黨的孫承宗果然包庇張原,為張原曲為解釋,周延儒也就不再多說,告辭而去,卻沒有回自己寓所,而是雇車直奔崇文門外的姚宗文住所——

孫承宗回到李閣老胡同後想想有些不妥,便即寫了一封信讓仆人送往東四牌樓商禦史府上交給張原,正是晚飯前的一段悠閑時光,張原與景蘭和景徽姐妹坐在廳前白玉蘭下看信,祁彪佳也在,祁彪佳現在是三天兩頭往嶽父家跑,與商景蘭一起讀書、習字,少年情侶,樂在其中。

這些日子張原幾乎每天都有信,傍晚從翰林院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信,這日有族叔祖張汝霖通過驛遞寄來的快信,是六月二十九日寄出的,大信封裏有好幾個小信封,除了族叔祖的信之外,還有父親張瑞陽的信、澹然的信和宗翼善的信,父親在信裏主要是說澹然和小鴻漸將於八月初啟程赴京,張母呂氏很是舍不得,好在履純、履潔兩兄弟現在長住山陰,由宗翼善為他二人啟蒙;澹然在信裏描述小鴻漸的種種趣事,母親的細心真是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