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〇章 私約

綾陽君李倧正襟危坐,眼望棋枰那邊的張原,低聲道:“光海君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天使挾上國威德,助在下撥亂反正,實同於壬辰再造之恩,今後敝國事天朝如子侍父,張大人有何要求也盡管明言,在下無有不允。”說罷,凝視張原,看大明朝這位最年少的狀元天使會提出什麽樣的條件?

張原道:“在下與殿下是初次相見,冒險相助乃是出於大明與朝鮮兩百五十余年的朝藩恩義,建州奴酋世受皇恩,卻於去年初悍然建國稱汗,這等於是公開與大明決裂,我國朝廷正議討伐不臣,當此之時,光海君罔顧大明世代庇護的恩情,與建奴私下往來,居心叵測,這是我國皇帝和臣民都難以容忍的,貴邦忠義之士也不滿光海君的作為——”

說到這裏,張原停頓了一下,李倧很識趣地插話道:“建州與敝邦共事天朝,建州對天朝悖逆,敝邦深惡痛絕,若天朝出兵征討建州,敝邦願出數萬之師出鎮江、寬甸夾攻奴酋,當然,這只是在下及小北派和西人黨對天朝的忠心,而光海君只怕是陽奉陰違。”

張原明白李倧話裏的意思,緩緩道:“若此次事成,貴邦臣民願擁戴殿下為王,我回北京必為殿下爭取大明朝廷的冊封。”

李倧聽張原這麽說,再難淡定,喜形於色,起身長揖,感激之情難以言表,他心裏很清楚,起兵廢黜光海君雖然難,但照目下形勢來推演還是有成功的希望,最難的在於廢黜光海君之後如何迅速穩定局面,他綾陽君李倧畢竟是光海君之侄,今年也才二十三歲,年輕德薄,難以服從,李氏王族中比他更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大有人在,而若是張原支持他,張原在朝鮮代表的大明朝廷,只要張原表態支持他李倧,那麽朝鮮的其他蠢蠢欲動的勢力就只有偃旗息鼓,當此非常時期,名份決定一切,名不正則言不順——

只聽張原又道:“但我有個先決條件,在大明與建州交戰期間,大明朝廷要派使臣坐鎮平壤,監護貴邦。”

李倧好比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涼了半截,大明派使臣監護朝鮮,那豈不是在他這個朝鮮國王頭上加了一道緊箍咒、豈不是等於多了一位太上王,他就是做了國王也不痛快啊。

李倧低聲下氣道:“張大人,在下對天朝的忠心,如日月之皎,若在下能權署朝鮮國事,一切唯天朝馬首是瞻,但天朝派使臣監護敝邦,這實是兩百年來未有之事,敝邦臣民必認為在下喪權,無德治國,在下還有何顏面在其位!”

張原道:“殿下放心,遣使監護貴邦只是權宜之計,當遼東戰事起時再遣使臣來,為了是讓大明與貴邦聯合出兵時能夠配合默契少出紕漏,除此之外,其余貴邦國政,大明使臣一律不會幹預,這些可以事先約定,我大明既要支持殿下上位,豈會陷殿下於兩難處境。”

李倧猶疑道:“張大人認定天朝與建州戰事將起?據在下所知,皇帝喜無為而治,並不願大動幹戈。”

張原道:“殿下說得是,我朝皇帝仁慈厚德,不願輕動幹戈,但此次我出使貴邦,沿途考察邊備,了解建州虛實,發現奴爾哈赤的軍力大漲,而且去年以來建州水災,奴爾哈赤為擺脫困境定會劫掠大明,去年年底建奴間諜在北京陷害柳東溟諸人之事,殿下想必已經知道,如今奴爾哈赤又派納蘭巴克什來見光海君,自是見離間之計不成又來拉攏光海君,由此可見,建奴對大明刀兵相見之期不遠了,大明尊嚴不容踐踏,勢必反擊,一場大戰不可避免。”

李倧眉頭微皺,心想:“若大明與奴爾哈赤開戰,卻命我朝鮮軍士為前驅,以女真人的兇悍,我朝鮮軍士豈非要大量死傷!”

張原對李倧的憂慮心知肚明,說道:“殿下,我朝若出兵建州,貴邦軍士張造聲勢牽制奴酋即可,我朝豈會以貴邦為前驅、為主力,這個盡管放心,當年抗倭,我朝將士都是舍生忘死、奮勇爭先。”

李倧點點頭,但現在還有一點疑慮,那就是張原運籌帷幄好似大明內閣首輔一般,張原雖然是大明狀元、翰林修撰、東宮講官,但想要入閣,沒有二十年的官場資歷幾無可能,所以張原現在說這些,可靠嗎?能保證嗎?

張原很清楚李倧的想法,又道:“遼東爭戰現在還只是我的預見,殿下暫不必操心,我的判斷準確與否,不須一年就能一清二楚,而目下,我與殿下要面對的是光海君。”

李倧點頭道:“張大人說得是,既然張大人肯支持在下撥亂反正,那在下就與張大人私下作個約定,若遼東戰事起,小邦會主動上奏天朝出兵助剿建奴,那時天朝派使臣來平壤督軍皆可,待戰事平歇,派來監護敝邦的使臣即回天朝復命,張大人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