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三章 夜見光海君

都承旨奇世石是朝鮮承政院首領官,為國王起草詔旨,職權相當於大明朝的翰林院大學士,是朝鮮權力中樞的人物,奇世石昨日才離開王京漢城,對小北派官員李元翼、申時敏書諫光海君與建州來往之事一清二楚,讓奇世石驚詫的是:張原尚未入王京,何以消息如此靈通?

張原指責光海君對大明不忠、聲稱要帶著冊封詔書歸國,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無法挽回,就會造成朝鮮立國之基的動搖,即使是光海君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奇世石與鄭仁弘、柳東溟等人緊急磋商,但更讓奇世石沒有想到的是:鄭仁弘、柳東溟卻疑心是他奇世石向張原透露了小北派書諫光海君的消息。

——奇世石是朝鮮前領議政(相當於內閣首輔)奇自獻的族弟,奇自獻是大北派首腦人物,在與小北派首領柳永慶的鬥爭中不遺余力,並最終處死了柳永慶,小北派的勢力遭到沉重打擊,但在廢黜仁穆大妃、處死永昌大君的問題上,奇自獻又與大北派另兩位首領鄭仁弘、李爾瞻意見不一,奇自獻不同意光海君廢母屠弟,因而受到光海君的嚴懲,被判流放,都承旨奇世石是奇自獻的族弟,也屬大北派,平時不覺得怎樣,但當此非常時刻,鄭仁弘、柳東溟自然而然就會懷疑奇世石有異心,是想借此事掀起風波,營救奇自獻——

磋商對策變成了互相指責,奇世石情緒激動指天作誓,鄭仁弘、柳東溟只是冷笑不信,這讓一邊的綾陽君李倧暗喜,他原本擔心申時敏、李元翼上疏誤事,豈料張原幹脆把這事揭出來,以此來試探光海君和朝鮮官員的反映,現在看來這一險招已然奏效,大北派內部又開始分裂了,可以想象大明天使這一表態將會在漢城引起怎樣激烈的爭論。

柳東溟向張原解釋光海君絕不會與奴爾哈赤往來,張原冷笑道:“平安道出產的鐵礦石賣給建州女真的還少嗎,朝鮮鍛鐵工匠去建州傳授建州女真冶鐵術的還少嗎?”

這些事柳東溟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張原會以這麽激烈的手段反對此事,柳東溟腦門冷汗直冒,強辯道:“小官敢以身家性命擔保這事絕對與我王無關,張大人也知道,地方官員貪汙枉法者在所避免,有少數平安道官員貪圖財物與建州女真進行私下交易也是有可能的,小官立即派人赴平安道追查此事,若屬實,將嚴懲不貸!”

張原道:“據我所知,貴邦與建州往來非止一端,貴邦國王與奴爾哈赤還有書信往來——柳大將不必急著辯解,我意已決,大明使團暫不會前往漢城宣詔冊封,先在這接官廳暫駐,五日內,若得不到貴邦大王的合理解釋和保證,我將奉詔歸國。”

柳東溟驚惶無措,連聲道:“是是,小官即刻入王京拜見我王,定會盡快給上國天使一個合理解釋。”

綾陽君李倧和柳東溟、鄭仁弘、奇世石都趕回漢城去面見光海君,禹煙、許筠、金中清留下繼續遊說張原,張原穩坐接官廳,不為所動。

阮大鋮對張原作出這樣重大的決定卻事先不與他商議很是不快,張原解釋說他也是剛剛得到張儒紳的密報,光海君與奴爾哈赤有來往是張儒紳打聽到的,此地距離漢城只有十裏,必須當機立斷,就不及與阮大鋮商議了。

張原是上官,也是翰社首領,阮大鋮作為副使,要以正使張原馬首是瞻,而且他二人平日私交也不錯,張原既這麽向他解釋,他又如何能擺臉色給張原看,只是皺眉道:“介子賢弟,此事關系重大,你這樣決定是否有些草率,又將如何收場?我們歸國後,姚宗文等人定會借此事大做文章。”

張原道:“遼東李巡撫去年曾送咨文到朝鮮,要求光海君嚴令軍民不得與建州進行鐵器、火藥貿易,但光海君陽奉陰違,縱容軍民與建奴交易,這是對大明不忠,我等不知情也就罷了,既知此事,當然要予以匡正,至於說姚宗文輩或有非議,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須知建州奴酋乃是我大明的大患。”

阮大鋮心下雖不以為然,表面不再多言,靜看事態發展,即便有責任也是正使承擔。

這時已經是午後申末時分,張原命人準備祭品,他明日上午要隆重拜謁宣武祠、祭奠二十年前捐軀在漢江兩岸的大明將士英靈——

……

景福宮勤政殿,華燈初上,年過四旬、兩鬢微霜的朝鮮國王李琿猶在批閱奏章,大明使臣明日就要入王京,他要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他還準備借冊封世子一事再開恩科取士,以此來籠絡士人,至於土地兼並、稅賦難收,只有容後圖之——

內侍忽報綾陽君殿下、禮曹鄭判書、柳大將、奇承旨四人在宮外候見,光海君李琿瞿然而起,急命傳見,心中是遲疑不定:這四人本應陪同在大明使臣身邊,何以一齊進宮求見,又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