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4/4頁)

“小的們,別愣著了。”範雲仙一甩衣袖,“動手吧!”

隨著“動手”二字出唇,行刑的四名宦官一擁而上,將二人直挺挺按倒在地,就勢撤去破裙、褪下中衣。蕭氏兀自罵不絕口,幾度掙紮著欲起身,摁著她的兩名宦官都快摁不住了,索性揪住她頭發,抓起一團團雪往她嘴裏塞。

“妹妹!”王氏扭過臉望了蕭氏一眼,這是她第一次這麽稱呼這個曾令她恨之入骨的女人,但也是最後一次了,“別鬧了,沒用的,無常追命無可挽回。你越苦苦掙紮那個姓武的女人就越得意,別再讓她看笑話了。是我……我錯了,我不該引那禍水入宮,妹妹你能原諒我嗎?”話未說完她眼中已噙著淚水。

“嗚……”蕭氏已然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頹然伏倒在地,望著視若仇讎又同病相憐的王氏,眼淚奪眶而出——錯的豈止是你?當初若非我年輕氣盛、恃寵而驕、逼人太甚,你又何至於行此下策?事到如今蕭氏也有無數心裏話想跟這位姐姐說,但嘴裏早被冰雪堵得嚴嚴實實,唯有伸出一臂,拉住王氏的手以示理解。

然而就在兩人指尖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股上一陣鉆心劇痛——宦官開始行刑了。

刑棍掛著風聲狠狠落下,隨著兩聲悶響,兩副潤潔的玉體已綻出兩抹杏花,不住地瑟瑟抖動,似是嬌滴滴羞於見人……只是那顫抖過於激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疼得痙攣。但它們沒能搖曳多久,俄而間顏色已變,成了兩團桃花;粉中帶紅,桃之夭夭,那精巧的花蕊隱隱蘊藏著熾烈的紅暈。

只可恨那無情的刑棍依舊落下,桃花立時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牡丹,尊貴典雅而又熱情豪放、雍容華貴、超逸群芳,將它那碩大豐腴的花瓣向四方伸展,迎接大好春光。惜乎春光未到,刑棍又來,牡丹轉眼變成了紅艷艷的石榴花,神秘而誘人,熱辣辣、突兀兀的,仿佛要滴下血來!

接踵而至的則是玫瑰,灼灼如火、層層疊疊,紅裏透著幾分紫,濃烈淳厚、美艷逼人,還帶著幾根刺,但不像是花刺,倒似是木頭渣滓紮在了那兩大片花坪上;最後到來的是鳶尾花,由紅變紫,紫中藏青,美固美也,但花枝低垂、萼片萎靡,那是絕望般的淒美……

突然,那一層紫色鳶尾仿佛被刑棍趕散了。繼而迸發出燦爛奪目的紅梅,殷紅的花瓣奔放四射,跌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帶著芬芳、帶著火熱、帶著惆悵慢慢地滲開,宛如一幅風雪臘梅圖;只是那運筆描繪之人不解風情,明明花瓣太多、太濃、太艷,兀自亂抹朱砂添個不停,終於完全遮蓋了白雪,變成兩汪觸目驚心的血海!

那四個宦官仿佛與鮮花有仇一樣,奮力將刑棍舉得高高,一下下重砸下去,發出一陣陣應接不暇的悶響,如鍛鐵、如砸夯、如打樁、如藥杵般碾壓著臼中的兩朵紅芍,花謝紛飛、支離破碎,搗成末、擠成泥,由紅化紫,由紫變黑,僵硬凝固……那黏兮兮、爛乎乎,粘在刑棍上的是什麽?那白花花、脆生生,發出折斷聲音的又是什麽?

還有聲音,即便高潔如蘭、倔強如梅,終究經不起如此斷骨折筋的摧殘。咬透嘴唇、顛破牙齒,終究還是發出撕心裂肺的慘號,那種聲音幾乎不是人能發出的,夾雜著時而呼嘯的北風,便似阿鼻地獄中厲鬼的呻吟;幸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越來越弱,最終化作恐怖的寧靜……

“啟稟公公,行、行刑已畢。”行刑宦官也累得氣喘籲籲,擡起衣袖想拭去額頭的汗水,卻不慎抹了個大花臉,盡是血汙。

範雲仙縮在馬棚之下,邊哈氣邊搓著手,一個字都沒說,只是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行刑之人會意,又走回那兩攤血肉模糊的東西旁,抓起兩塊似乎是小腿的部位,拖走處置——獲罪之人豈能平安下葬,兩領席子一裹,往龍首山後面隨便一拋,了事!不過在此之前範雲仙還要故意將這兩具勉強還稱得上是屍體的東西在掖庭展示一下,替他主子示示威,要讓所有後宮之人都知道,得罪武媚娘便是這等下場!

禁苑又恢復了平靜,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唯有兩抹拖得冗長的血痕留在雪地上,觸目驚心。不過不必為此發愁,北風漸漸停了,鵝毛般的雪片又紛紛飄灑下來,不用多久血跡就會被埋葬,藏得一絲痕跡都不露。

雪似乎是世上最幹凈的東西,晶瑩剔透、潔白無瑕,光澤如璧、安謐如銀,包容乾坤縱貫天地,慢慢浸透枯萎龜裂的土壤,醞釀勃勃生機。但雪似乎也是世上最肮臟的東西,春之癘氣、夏之濕毒、秋之揚塵無不蘊涵其中,容汙納垢、包藏禍心,任憑世間汙穢狼藉、屍骨累累,一床光潔的錦被俱都遮掩……轉過年又是一派大好春光、又是一場世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