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2/4頁)

那稍長兩歲的女子絕非無才無德之人,恰恰相反,乃是北方名門太原王氏之女,一向視自己的出身為榮耀,豈容她如此奚落?不過她並未談及溫子升、薛道衡之流與其辯論,而是淡淡一笑,反唇相譏:“作這首詩的你那位祖上我知道,便是身居傀儡、無力救國,最終被叛賊侯景殺害的梁簡文帝蕭綱吧?亡國敗家之人,何足為傲?”

蕭姓女子性子急躁,譏人不成反吃了個癟,當即嗔目:“自古無不滅之朝,亡國又如何?但凡有見識之人誰不敬我南國天子之後裔?我蘭陵蕭氏前隋時就出過皇後,隋煬帝膝下三子皆其所出,我不是也為今上生兒育女嗎?你又生養過幾個?”

“你……”這句話戳中了王氏的隱痛,但她話說一半又收住了,轉臉走開——你這小賤人到這步田地還要無事生非,我堂堂關隴名門閨秀,才不屑與你鬥嘴呢!

年輕女子見她不答,越發挖苦:“唉!別看咱們同在囹圄,興許萬歲念在我曾誕育皇子、公主,說不定哪天就放我出去。到那時可就苦你一人了,哈哈哈……”

王氏忍無可忍:“哼!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以為你的兒女有好下場?不見李恪之事乎?即便萬歲有舐犢之意,姓武的狐媚子豈能饒過他們?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說什麽?!”

“死了這條心,老老實實等阿武要你的命吧!”

“我死也饒不得你……”忽然,外面的風轉了方向,一股寒氣從窟窿中灌進來,蕭氏凍得一激靈,顧不得還口連忙躲開。倆人依舊一個縮在東邊,一個臥在西邊,兇巴巴對視著。

凜冽的寒風一陣接一陣,窗上的窟窿越吹越大,這區區鬥室無處可躲、無處可藏,又沒有用以封堵之物,不多時兩人都快凍僵了。蕭氏覺得自己百脈盡廢,五臟六腑都涼透了,也顧不得對面之人是誰,哆嗦著爬到東邊,緊貼王氏縮在同一個角落裏,借她身子取暖。王氏不禁蹙眉,掙紮著想推開,但三推兩推偏不走,漸漸地她也感到這樣更溫暖,便不再拒絕。不知不覺間四只凍得僵硬的手握到一起,兩張蒼白憔悴的面孔咫尺對望,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絲慘笑——太原王氏,蘭陵蕭氏,計較這些還有意義嗎?無論是忠厚傳家、光昭祖澤的北土望族,還是風華世代、綺麗風騷的南帝後裔,終究淪落為階下囚,都敵不過那個姓武的女人!

那個穢亂春宮的女人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脫胎換骨,大大方方地入主中宮了。但恰恰是她們倆成就了人家,她倆一個是皇帝的舊寵,恣意妄為、傲視群芳,為皇帝生下一個皇子、兩個公主,並千萬百計謀奪皇後寶座;而另一人正是曾經的皇後,為壓制對手、保住地位,不惜驅虎吞狼,把姓武的引進宮。怎奈世事不由人,最終結局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兩人雙雙墮入監牢。

同是天涯淪落人,還有什麽可爭的?在寒冷饑餓的折磨下,兩人終於緊緊貼在一起,抱著對方的身體相互取暖,恨不得彼此融化掉。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門外鎖鏈叮當之聲,似是有人開鎖。

總算有人來了,是送炭火還是吃的?就是有碗熱水也好啊!

然而房門開啟之時才發現來者不是看押她們的老宦官,而是一個身披狐裘、內襯錦衣、神采飛揚的年輕宦官,她倆都認得——此人本是伺候武媚娘的,後來提升為皇帝身邊的內侍大宦官,名叫範雲仙。他身後還跟著十多名小使,整整齊齊排成一班,臉上皆是兇惡的表情。

蕭氏一見此人怒火中燒:“你來做什麽?”

“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有要緊事嘛!”範雲仙嘿嘿一笑,“二位出來吧。”

“出來!快出來!”其他宦官也為虎作倀隨著叫嚷,更有甚者沖進來脅迫這兩個弱女子。

從陰暗的矮屋裏走出來,王氏顯然不適應,有那麽一瞬間她雙眼被漫天遍地的白光刺痛了,身子一晃,腳下凍瘡一陣劇痛,繼而又被寒氣凍得直打哆嗦;然而只片刻間她又倔強地直起身子、挺起胸膛,任憑涼颼颼的雪花鉆入衣領,依舊傲然站在那兒,面無表情注視著前方——她曾是天底下最高貴的女人,無論何時都要守住尊嚴!

蕭氏就沒這麽沉著了,是被兩個宦官拖出來的。不過即便凍餓交加落魄至此,她仍不乏鬥志,死命掙紮著,揮舞著尖利的指甲在宦官手腕、肩頭甚至臉上劃出道道血痕,聲嘶力竭地嚷著:“放開我!我乃一品寵妃,是雍王之母,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