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日月依舊,生生不息,又是新的一年。

據說有人在龍首山上發現聖獸麒麟的蹤跡,古人雲“志擬龍潛,德配麟趾”,此乃莫大瑞兆,於是李治改元麟德以慶祥瑞,並應甲子革令之讖。

蓬萊宮外朝大殿含元殿也終於落成了。《易經·坤卦》曰“含弘光大”,《乾卦》曰“元亨利貞”。含元者,德配天地,運系乾坤,統八荒以為主,括萬象以為尊。這座正殿坐落於高爽清涼的龍首山南沿,白墻朱柱,青石欄杆,碧綠色琉璃瓦;東西二十五丈,南北十三丈,而且建在三層高台之上,晴朗之日可以俯瞰大半個長安城;左右回廊各通一閣,東曰“棲鳳”、西曰“翔鸞”,翼然竦峙,又有鐘鼓二樓,遙相呼應;殿前玉階每級皆引出一螭頭,鱗次櫛比,翹首望天;甬道蜿蜒七轉,上鋪蓮花紋方磚,長四百余步,直至正南丹鳳門前,號曰“龍尾道”。整座宮殿氣勢磅礴、美輪美奐、雕龍畫棟、巧奪天工。進仰之,騫龍首而張鳳翼;退瞻之,岌樹顛而崒雲末。巍巍峨峨,如天宮降臨凡世;煌煌緲緲,若仙山屹於雲端。鄰鬥極之光耀,邇天漢之波瀾騰,騰祥雲之郁靄,映旭日之輝煌——真是古所未有之雄偉朝堂!

朔望之日,晨光熹微,東內大朝,鐘鼓齊鳴。九品以上京師百官魚貫而進、攀登龍尾、大禮膜拜、山呼萬歲,當他們爬起身瞻仰聖顏之際無不目瞪口呆:

鑲金嵌玉的嶄新禦座上,天子李治默然端坐,頭戴通天冠、身穿赭黃袍,卻一副無精打采的表情,茫然直視著前方。而在禦座右側多了一扇珠簾,頭戴鈿釵鳳冠、身穿五彩袆衣的皇後就赫然坐在那裏,隔著那道幾乎什麽也阻礙不了的稀疏簾子,正微笑著注視大家!

滿朝文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後,一個女人,何以會出現在神聖的朝會上?更有細心者注意到,本該立於朝班前列的宰相上官儀竟不見蹤影。

侍立龍墀旁的宦官也由王伏勝換成了範雲仙,他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到禦座旁,帶著喜悅卻努力矜持的神色宣布:“聖上有旨,因風疾反復,龍體欠安,自即日起皇後隨駕臨朝聽政。望眾臣工一體尊仰,勿生異議!”

帝後一同聽政,從古至今哪有這種事?朝班立時騷動,可還未及有人諫言,忽見白發蒼蒼的太子少師許敬宗舉笏出班,以黃鐘大呂般洪亮的嗓音壓住眾人議論:“皇天後土,乾坤一體,臣等何敢有違?異議者便是國之奸佞,罪不容誅!”這番充滿威脅口氣的話頓時將百官震懾住,而緊接著他又道出一件更駭人聽聞之事,“同東西台三品上官儀,本系廢太子李忠之舍人,自春宮元良易主,心懷銜恨、欺蒙主上、陽奉陰違、暗蓄奸謀;勾結原東宮宦官王伏勝,又與隆國寺女尼寶乘書信交通,欲圖謀不軌。懇請陛下嚴懲奸黨,以儆效尤!”

百官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固然上官儀、王伏勝曾輔佐李忠,可身為堂堂宰相和最受寵的宦官,怎會舍近求遠,希冀那個早已失勢的廢太子?寶乘大師是今上之恩師,更不會做這種傻事。何況李忠軟禁於黔州,又如何與他們串通?

這些人的“罪”究竟是什麽,李治心裏最清楚,連許敬宗的上奏都是他授意而為。此刻他連配合演場戲的興致都沒了,只輕輕揚了一下手;範雲仙會意,當即按預定好的判決宣布:“聖上明察秋毫,早就洞悉陰謀,已有決斷。庶人李忠賜死!上官儀、王伏勝下獄處死,家產抄沒,女眷沒入掖庭;女尼寶乘原為高祖皇帝婕妤、聖上幼師,責令其遷出禁苑,改居高祖別廟靜安宮,今後無詔不得入宮,其侄薛元超代受其罪流放嶲州;左相劉祥道身居宰執,有失察之過,降為司元太常伯……”

朝班一陣騷動——虎毒不食子啊!處置那些人倒也罷了,皇帝將忍心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置於死地!

範雲仙回頭瞅了一眼,見皇帝仍一臉淡然,皇後則微微點頭以示鼓勵,便扭過頭繼續說,“西華觀道士、朝散大夫郭行真私竊佛經、篡改經義、擅施邪術;城陽公主受其蠱惑,私行巫蠱魘勝之術,不容姑息。責令將郭行真嚴加桎梏流配嶺南,念公主有孕在身暫免其罪,駙馬、左奉宸將軍薛瓘貶為房州刺史!”宮中魘勝之事早傳得沸沸揚揚,既然皇後不能廢,必須設法平息議論。如同上官儀當了廢後事件的替罪羊一樣,魘勝之事也要有替罪羊。郭行真親司其事罪所應當,城陽公主早與郭道士有往來,她這個牽線人無論如何也躲不開,只好將薛駙馬貶往外地以示懲戒,待以後風波平靜再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