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撫陜西 第八節

西夏。講宗嶺。

一天之內,這座山嶺上竟然同時聚集了大夏國的三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國相梁乙埋、翊衛司馬軍都指揮嵬名榮、翊衛司馬軍副都指揮兼禦圍內六班直副都統李清。負責修築講宗城的野利濟站在這幾個人面前,連腿都有點哆嗦。

“李將軍,環慶路的風景,較之東京如何?”梁乙埋看了正在講宗嶺上眺望東南山川形勢的李清一眼,忽然走到他身後,用寒喧的語氣問道。

李清笑了笑,他知道梁乙埋口裏的“東京”,絕對不是指汴京,而是指興慶府。西夏不可避免要受宋朝影響,習慣上也稱興慶府為東京,西平府靈州為西京,雖然明明興慶府在西,靈州在東。但是這種地埋上東西不分,比起興慶府居然還有“開封府”這個機構來,就不值得一提了。但是李清自然也明白,梁乙埋口中的“東京”,卻也並不止字面上的含義那麽簡單。

“相比而言,在下更加喜歡靜州。”李清巧妙的回避開梁乙埋的問題。靜州位於興慶府與靈州之間。

梁乙埋笑道:“難怪李將軍在靜州購置了許多的莊園。但是本相卻很喜歡環慶的風光。”

李清眉毛微微一動,不帶感情的說道:“我還以為國相最喜歡東京呢。”

“河套雖然富饒,哪裏比得上關中是天府之國?”梁乙埋指著山下的河流田野,傲然道:“若能將這片土地歸於大夏的管治之下,那麽我們大夏也可以不必要與東朝去戰爭。我們有牧民養馬放牧、打仗,有農民來生產糧食與棉布、絲綢、茶葉,上繳豐厚的賦稅,我們又何必再去搶掠?”

李清望著梁乙埋的神態,忽然心中竟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他正要說話,忽見一身戎裝的嵬名榮走了過來,肅然道:“當年景宗皇帝的志向,遠大於國相。但是宋夏打了一百年的仗,卻是始終分不出勝負。宋人吞並不了我大夏,我大夏也無力去挑戰龐大的宋朝。最後的結果,是兩國的國力都被消耗。眼下東朝國力蒸蒸日上,在我看來,我大夏的國策,應當是主動與東朝修好,勤修朝貢,並且加強與北朝的聯系,讓東朝找不到開戰的借口,也要借北朝之力,制衡東朝。但是眼下我大夏,東向不斷挑釁日漸強大的東朝,北面卻不主動和遼主結好,反而與楊遵勛私下來往。這實在是自取敗亡之道。國相輔助君王,柄持朝政,理當於此有所警惕才好。”

他這番話說出來,梁乙埋頓覺十分刺耳。但是嵬名榮是五十多歲的老將,又是皇族,自幼就隨夏景宗李元昊征戰,頗具威望,兼之又得到梁太後的信任,他卻也不便太給他難堪。當下只在心裏罵一聲“迂腐”,口中卻說道:“老將軍所言甚是有理。但是眼下之事,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自從王韶經營熙河以來,東朝一直咄咄逼人。他們現在整軍經武,四處部署,其目的可以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謂先發制人,反發制於人。若不先下手為強,使宋人有所忌憚,只怕禍不旋踵。”

“中國素來標榜禮義,若卑辭修貢,中國亦不能無罪伐我。”

“老將軍可知南唐為何而滅?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爾。李後主若用林氏之策,未必亡國。殷鑒未久,我大夏較之南唐,更為東朝之眼中釘,肉中刺。”梁乙埋亦不是全無才智之人,也有他的一套道理。

嵬名榮一時語塞,頓了頓,不甘心地說道:“那麽最豈碼,我們應當結好遼國,以備萬一。”

“我大夏一直向遼國稱臣。”

“私結楊遵勛,豈得罪遼主之甚矣。”

“此事本相卻不曾聽說過。”梁乙埋竟然一口否定。

“封楊為王之冊書猶在。怎麽能說不曾聽說過?”

梁乙埋吱唔道:“只是使者私下裏說的。況且與楊遵勛打交道,也有好處。遼國與宋一樣,也有亡我之心,不過力有未逮。以楊分遼勢,又能從中得到一些宋朝的火器進行研究……在表面上,我國還是尊遼的。”

“今年正旦,我大夏使者被遼國責問,幾乎無辭以對。遼主三度下詔,質問皇上,之所以未點楊遵勛的名,不過是因為遼主不欲逼楊氏速叛矣。請國相三思,遼主詔書之中,頗留余地,實則是遼主英睿,其國力削弱之同時,其心亦欲結我大夏為援,共抗宋朝。此等時機,正當示好,以備將來。”

梁乙埋哪裏料到嵬名榮竟然不依不撓的進起諫言來,他心裏自負能玩弄宋、遼、楊,甚至是耶律伊遜於股掌之中,更何況尚有權位私心,哪裏又會把這些忠言放在心上。但是嵬名榮的身份,他終不能直接喝斥,當下只得敷衍道:“老將軍之言,本相必會考慮。請容我細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