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哲夫成城 第九節

“是。”衛棠訥訥應道。

石越一向為官廉潔,從不受賄,大宋朝可謂人人皆知。若換成一個久歷世情的人物,那麽石越無論是受刀還是不受,都無關緊要——倘若石越受了,自然是求之不得;振武軍第一軍既便不受,也並無關系,只需以獻刀為引,借機來向石越解釋當日之事便可。但是衛棠畢竟不過一貴公子,哪裏知道這些世故伎倆,他心中既然定下了“妙計”,便當真以為只有將那柄倭刀送予石越,才能夠解除當日的“誤會”;竟是再也不知道半點轉寰,一門心思,定要想法將倭刀送出。當下又搜腸刮肚,設辭說道:“不過學生卻是一片誠心,若山長果真不受——倒不如當日直接將此刀讓予這位仁兄的好。”他一面說一面指著柔嘉,強笑道:“學生原不知這位仁兄的身份來歷,實在是造次了。但無論如何,還請山長破例一次,體諒學生這番孝心。否則,學生心中難安……”

石越只淡淡一笑,讓人莫測高深,半晌,方緩緩說道:“小孩子爭氣,悅之不必放在心上。你知本府的規矩,這個例卻是不能破的。”

衛棠頓時大急,正要說話,不料柔嘉聽衛棠的話,明明是他來橫刀奪愛,反說得是自己無理一般,只是他不曾“讓”得自己,因此心中早就大是不服。這時候聽石越說“小孩子”,心中更加大是不喜,又以為是石越聽信衛棠的話,才如此斷語,哪裏還按捺得住?這時候不說話的約定,她也已拋到九霄雲外,雙手一叉,往前一站,氣鼓鼓瞪著衛棠,怒道:“你這人怎生這般顛倒黑白,當日明明是你來搶我寶刀的!”

她這麽一怒,俏臉帶紅,竟是格外的透著一種動人。衛棠只覺心神一蕩,竟是怔住了,不過他立時又清醒過來,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而已,他自覺自己竟有那種荒唐的想法,不免暗暗慚愧,又因當面被人指責自己撒謊,衛棠雖然驕氣襲人,但卻也是個臉皮薄的,頓時間滿臉通紅,訥訥說不出話來。

石越見慣了官場中的玲瓏八面、厚顏無恥的人,本來衛棠若是一意玩弄聰明,石越反而能一眼看破,心中更不會有什麽好感。這時候見他被柔嘉一句指責,就羞愧得說不出話來,雖然知道這個衛棠談不上什麽君子,但是至少倒也是還有羞恥感的人,因此反而惡感漸消。他做事從來不為己甚,也不想讓衛棠下不了台,當下笑道:“區區小事而已。年輕人爭強好勝,不過尋常之事。”一面說一面向柔嘉使眼色。

但是柔嘉這樣的人物,哪裏又看得見石越的眼色?何況就算是看見,也不一定懂。她只覺得石越處處偏幫那個衛棠,更是生氣,一腔子怒火,竟然轉到石越身上來了。她轉過身來,望著石越,高聲質問道:“你為何要幫他說話?”

石越頓時尷尬不已,無言以對。衛棠更是羞愧難當,一時竟沒有注意到柔嘉對石越,話語中竟沒有半分恭敬之態。

衛棠自從得到家族的支持,決意成為“陜西桑充國”後,稱得上是豪情萬丈,摩拳擦掌,立志要幹一番大事業。他既不知道家族背後的復雜用心,雖然知道父親對石越曾經的態度,但是眼下其父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衛棠便想當然的認為其家與石越之間,便不應當再有恩怨。他對石越本來亦十分尊敬,自然而然,就想得到石越的支持。因此此番來安撫使司求見石越,卻是抱著一種天真的想法,來彌補家族與石越的關系,並且希望即將創刊的報紙,能由石越親自起名。不曾想,在安撫使司,居然會遇見當日買倭刀的少年,當日之事,本是衛棠理虧,雖然最後吃虧的也是衛棠,但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此時見那少年不依不饒,衛棠真的是無地自容。雖然石越有意揭過,可與那少年的態度合在一起,但似是在唱雙簧一般,更讓人如坐針氈。

衛棠扭捏不安的坐了一會,終於覺得沒有臉面再呆下去,再也顧不上失禮,起身朝石越長揖謝道:“山長,學生實是慚愧。今日寒舍還有點急事,權且先行告退。容學生改日再來向山長陪罪。”

石越也只能苦笑頷首,溫聲說道:“悅之既有事,便請先回。些許小事,幸毋介懷。”

“多謝山長寬厚。”衛棠又恭恭敬敬向石越行了一禮,紅著臉偷看柔嘉一眼,忙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他剛出了安撫使司衙門,等候已久的家人連忙牽了馬迎上來,喚道:“公子。”

衛棠垂頭喪氣的應了一聲,看到家人手中的倭刀,更覺沮喪。他接過倭刀,沒精打采的上了馬,往城西行去。一路之上,只是思前慮後,總覺得自己倒黴透頂。須知石越在當時年青儒生的心目當中,地位當真是有如星辰一般,衛棠既然喜愛格物之學,平時最喜歡擺弄儀器試驗,又是白水潭學院的嫡傳弟子,在石越面前出了醜,心中焉能不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