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十一節(第3/3頁)

“是其為拗相公也。”

“非僅止於此也。”石越搖了搖頭,道:“若其所行之政,皆為正確,便是執拗更甚十分又如何?!王介甫之不能得志,是因為天下之凡人,雖賢能聰明,其所作所為,卻最多只能是對錯參半。故此,使當政者善知錯善改過,遠比寄望得到一個很少犯錯之賢者來得更加切實可行。”

唐康在心中思忖,暗道:“大哥所言甚是。雖然大哥之賢,可稱賢者。但亦是五百年一遇,後世之人,斷不能盡如大哥之賢。是以使人能善知錯,善改過,遠易於使人少犯錯。”但是這話說出來,卻不免近於面諛,他自是不肯宣之於口的。只是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石越見唐康明白,又道:“故此,要使當政者能善知錯,善改過,則不食朝廷俸祿之士大夫尤為重要。本朝養士百年,士大夫皆慨然以天下為己任,大多頗有風骨,不畏皇權,不尊權貴,特立而獨行,以節氣行於天下。此是本朝立國之本,亦是最可寶貴者。若使讀書人只知歌功頌德,仰權貴之鼻息,為官府之走狗鷹犬,則是諸夏亡矣!是故,我絕不會為自己之方便,而做任何幹涉學術之事——我若在學術上之觀點與其不同,則自當以學者之身份與之辯論,絕不會以權位謀術來達成自己的目的。讀書人當有自由之精神,獨立之人格,他們只要說符合自己良知的話便足矣。”

石越知道唐康便是再聰明,也不可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話中之意,他微微嘆了口氣,凝視唐康,鄭重地說道:“康時,只盼你異時能記住我今日所說之話,毋以權力幹涉學術,毋以暴政打擊異己。此二例一開,後患無窮盡矣!”

唐康很少見石越如此鄭重其事,雖然他很難明白為何會“後患無窮盡”,但卻還是認真的點了點頭,答應道:“是。”

石越的目光凝視唐康良久,忽轉向窗外的夜空,這種似乎含有深意的目光讓唐康有些恍惚,也有些不解,因此竟忽略掉了石越眼中那一閃即逝的茫然。

次日。紫宸殿。這是重要性僅次於大慶殿的正殿。

“萬邦來同,九賓在位。奉璋薦紳,陟降庭止。文思安安,威儀棣棣。臣哉鄰哉,介爾蕃祉……”在一曲清平正和的《正安》樂中,石越身著紫袍,腰佩金魚袋,腳踏黑靴,手執象笏,隨著諸宰執大臣們一起進入殿中。然後在音樂聲中,向皇帝行禮。

紫宸殿的朝會,在某種意義上其實不過就是一種儀式。石越至今還很清楚地記得,五年前皇帝趙頊便曾經在紫宸殿受賀——那次是因為王韶收復熙河,王安石因此被皇帝親自解下身上佩帶的白玉帶相賜。此次自己得到相似的待遇,不過是歷史在一定程度上的重復而已。很顯然,在今天這樣的情形之下,在紫宸殿上,皇帝是不會討論任何事情的。

這不過是一場沒有現場直播的表演。石越忽然有點惡意的想著:如果此時就有照相機的話,會不會在紫宸殿周圍架滿相機?

果然,事情一如石越所料。

皇帝接受群臣的祝賀,特召石越出列,高興地稱贊石越的功績。然後,皇帝晉封石越為閿鄉侯,連他尚在繈褓中的女兒也被特旨封為桐廬縣君,而石起的幾個兒子也都一並受到蔭封。除此之外,又有各種各樣的賞賜,包括田宅、金銀銅錢與絲綢絹布……皇帝看起來似乎是衷心的高興……但在這花團錦錦簇的後面,石越卻莫名其妙的乏起一絲無力感。

也許那是厭倦也說不定。

就在這紫宸殿上,石越忽然有些懷念起熙寧三年時的皇帝來。在那個時候的趙頊,更象是一個朋友,一個希望大有作為的年青人。

八年之後,皇帝開始真正象個皇帝了。

紫宸殿的朝會持續了一個時辰有多才終於結束,石越也終於從胡思亂想中擺脫出來,集中精神等待著皇帝的那句話。

“眾卿退朝,宣石越崇政殿覲見!”

皇帝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寬闊的紫宸殿內響起,“遵旨!”石越竟微微籲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