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十四節

便在阿卡爾多發現章惇出現在汴京城南的時候。

大宋先賢祠。殉道殿。

一個男子跪在蒲團之上,鄭重地將煙霧裊裊的供香插入供台前的香壇中。他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的虔誠,似乎那些死去的先賢,正睜大了眼睛,在神壇上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陣微風從殿外吹入,輕輕的帶開神主牌位上的黃綢,現出一行描金正楷:“大宋熙寧八年兵器研究院殉難諸賢總神位”。

男子凝視著神主牌位,半晌,方緩緩站起身來,輕聲嘆道:“諸位師友,今日可瞑目矣。”

他說完便轉身大步走出殉道殿,沒有再回頭,似乎是不願意讓那些早逝的師友,看見自己眼中噙著的淚水。直至離開殉道殿很遠,他才回過頭來,遠遠望著殿門上方當今熙寧皇帝禦筆親題的“殉道殿”豎匾,癡癡地發著呆。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熙寧八年七月的夜晚,那悲嗆的歌聲,依然還在他的耳邊環繞。

“不要太勉強。我不想再看到犧牲。”這句話,也是在那一年,石山長親口對自己說的吧?那時候殉道殿還沒有建成,他們是在正殿說的……趙巖想起了自己的承諾。

“我終於成功了!”這個男子在心裏無聲的喊道。

殉道殿外的香壇內,一本剛剛印出來的線裝書正在燃燒,火焰被微風吹得上下亂竄。從燒了一半的封皮上,還可以看出上書赫然印著:“火藥填裝暨拋物原理”一行小字。

汴京內城的大梁門外西北,凈慧院。

大約在熙寧八年八月,當今熙寧皇帝將金水門外的英宗潛邸改為佛寺,賜名興德院,同時並賜給興德院淤田三千頃。這種事情在當時本來非常尋常,但是僅僅在幾個月後,熙寧九年,皇帝采納了石越奏折的建議——詔令天下所有曾經接受過朝廷賜地的寺院庵堂,按其土地之多少,接納固定數量的孤兒撫養至十六歲,並由各地慈幼局監督,在其十六歲之前,不僅禁止這些孤兒出家,並且寺院還要替這些孤兒開設《論語》與算術兩門功課。否則,就要收回賜給寺廟的全部田產。據說當年皇帝本來想要特旨許大相國寺例外,結果範純仁說了句“法無例外”,於是大相國寺也被歸入詔令涉及的範圍之內——不過傳聞皇帝為了安撫大相國寺的情緒,暗中對大相國寺有另外的賞賜。

熙寧九年的這份詔令影響十分深遠,但是在初期實施的時候,就有寺廟陽奉陰違,甚至公然抗旨。例如凈慧院便是十分典型的例子。凈慧院本來是南唐後主李煜歸宋後的住所,李煜死後,此時便建為寺院。盡管李後主信佛至死不悟,而且這裏亦的確曾是李後主的住宅,但是開封府慈幼局認定李煜是宋朝的隴西公、違命侯,所以凈慧院在詔令提及的範圍之內。然而凈慧院的主持仗著自己在公卿之中有一點影響力,卻要求孤兒必須為小沙彌,否則凈慧院便沒有道理接納。結果雙方在開封府打了一個多月的官司,事情越鬧越大,竟然鬧到了皇帝禦前。趙頊悖然大怒,批了一句“若出家無慈悲心終亦不能證果”,於是開封府判凈慧院主持刺配千裏,所有僧眾強制還俗,將凈慧院的全部財產沒官。

這件事便是有名的“凈慧院案”。自此案後,再也沒有寺院敢於公開反對撫育孤兒的詔令。不過慈幼局最終也沒有得到凈慧院,因為凈慧院在熙寧十年,被皇帝賜給了兵部職方司。從此,這裏便成了職方司的屬司。但名字卻依然叫凈慧院。

從城南來的馬車,在禁軍的護衛下,進城後繞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圈,最終到了凈慧院前。章惇指揮著兵士,趕著馬車進了凈慧院。

“這批火炮一共四門。這是與去年二月一日試驗成功的那門火炮完全不同的火炮。”兵器研究院負責監押的官員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章惇看了這位官員一眼,沒有理會,只是繼續指揮著兵士,將馬車開進倉庫。

所有火炮的參數,都是做軍事機密而存在的。章惇是負責國內安全的次官,兵器研究院等重要機構和重要的地方守吏的“安全”、對外國與蠻夷的監視,以及調查涉及謀反與勾結外國的案件,一直是職方司的三大重點(職方司並非如人們想象的那樣,擁有眾多的人員,可以監視到每個可疑人物的一舉一動,實際上它的人力與資金都非常有限)。但饒是如此,章惇如果要知道這些參數,也需要經過繁瑣的程度,才能申請到。

不過他多少了解一些基本的東西。

熙寧十年二月一日試驗成功的火炮,實際上是用青銅鑄造的前裝滑膛要塞炮,射程遠,威力大,但是卻十分昂貴,而且很笨重。不僅僅不易於運輸,而且轉動不易,準星也差,同時炮管設計亦不太合理,極易發生炸膛。實際上,這是恪於石越對大炮的粗淺認識的限制,以及宋軍首重城市防守的傳統,導致兵器研究院一開始就走上了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