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十八章(第2/3頁)

“愛卿。”趙頊的目光在司馬光身上遊移,忽然間泛起奇怪的想法:剛剛他賜司馬光座,卻被司馬光堅決拒絕,於是他馬上知道無論他怎麽樣,司馬光是絕對不會坐的。司馬光站在那裏,能讓他感覺到,他就是君主,司馬光就是臣子!君臣之別清清楚楚。雖然皇帝也清楚的知道:司馬光這樣的人,服從的其實並不是他趙頊,他服從的只是他的信仰。司馬光會隨時拒絕自己不合理的詔命,不惜以生命抗爭,但是卻永遠都會承認自己是君主,而他是臣子。

——其實很多的士大夫,都是如此。

他們並不服從某個具體的君主,在君主的意志之上,有更多讓他們信服的東西存在,他們毫不猶豫地為了那些東西與君主抗爭,不惜生命。他們也有自己的意志,並會為此堅持。但是無論如何,他們也會讓你感覺到,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既便他們指著你的鼻子痛罵,他們的口沫濺到你的臉上,他們失望得恨不得不要活在這個世界……他們依然會認為,你就是皇帝,他就是臣子。

而石越不是這樣的。

若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石越身上,石越雖然也會委婉地謝絕,但只要皇帝堅持,那麽石越一定會坐下。而他坐下的時候,你會有一種隱隱的感覺,與眾不同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麽,但絕對與眾不同……——這一切,以前趙頊只是隱隱約約感覺,但在此刻,他的心中,忽然間無比清晰。他明白了那種感覺——當石越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無論他是跪著、站著、坐著,無論他是微笑、平靜、嚴肅,無論他是奉承、沉默、進諫……他都是平等的。

這一瞬間,趙頊對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感到無比的詫異。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有這麽荒唐的想法。

但是他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石越與他所有的大臣都不同,哪怕他向自己低頭,在石越的心裏,也一定認為他與自己是平等的!

皇帝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怎麽可能?”他使勁的搖了搖頭,試著把這種怪異的想法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除出去。君君臣臣,皇帝與臣子,怎麽可能是平等的?趙頊笑了起來,他在嘲笑著自己的胡思亂想。

司馬光被皇帝奇怪的表情嚇了一跳,“陛下?”

“喔?”趙頊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開始他的召見:“卿可知朕召見卿,是為了何事?”

“臣愚昧。”司馬光心中是明白的,但是這三個字卻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仿佛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一樣。

“朕是有一件大事,想問問卿的意見。”趙頊溫聲說道。

司馬光微微垂首,認真地聽著。

“是關於石越的任命……”

“恕臣愚昧。”司馬光擡起頭,目光閃爍著,“陛下,石越不是陜西路安撫使麽?”

“這……”趙頊一時語塞。停了一下,才吱唔道:“朝中有人以為石越不宜再任陜西路安撫使。”

“陛下!”司馬光朗聲問道:“可是因為石越才不足以勝任麽?”

“非也。”

“可是因為石越德不足以擔當麽?”

“非也。”

“那是朝廷有勝過石越的人選?”

“非也。”

“陛下。”司馬光再次將頭微垂,目光投向皇帝龍袍的下擺,沉聲道:“臣待罪服侍陛下有年,陛下之志,臣固知之。陛下銳意開拓進取,欲承太祖、太宗之遺志,以臣之愚,是以為操之過急。若陛下能暫緩此心,不以武功為念,則是大宋之幸。臣自當竭心竭力,以微末之學,為陛下拾遺補缺,不敢有絲毫懈怠。若是如此,則臣以為,安撫使之職可罷廢。以石越之才,當留於陛下左右。”

趙頊一時無語,心中隱隱有點後悔來聽司馬光的意見。

司馬光沒有理會皇帝的感受,微微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若陛下之志不可變,則臣以為,惟知人善用,方能遂陛下之志,否則必有元嘉之遺恨。”

聽到這句話,趙頊的後悔立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陜西接連大勝,朝中大臣皆有輕夏國之心。然則臣敢問陛下,夏國果真不堪一擊麽?當仁宗朝時,國家內有名臣,外有名將,以範韓之材,亦不過纓城自守耳。臣聞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夏國雖無復元昊之盛,然亦其舉國皆兵,豈可輕視?其近歲雖遭數挫,然根本未動,若果真輕易之,則臣以為必有驕兵之敗!”

“朕固知之。”

“既如此,陛下便不當問石越當居何職!”司馬光毫不客氣的指斥道:“石越安撫陜西,雖屢用兵,然皆得大勝。陜西諸將,服其調遣;西夏君臣,懼其威名。朝廷無意西事則罷,若有意於西事,則陜西舍石越而誰?若是朝廷輕易換人,繼任者必有勝石越之心,此人之常情。其若以為‘石越能為之,吾亦必能為之’,則大事去矣!此等殷鑒,史不絕書。陛下焉能不懼?臣雖愚,亦知舍近而求遠,舍必勝而行險,非智者所為。以陛下之明,當知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