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一節

“四月!”折可適不假思索的回道。

“四月?”

“正是。敵我之優劣甚明。當秋高馬肥,弓矢勁利之時,是賊雄我劣,若戰於敵境,則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在敵,智者所不取。當此之時,賊兵長驅深入,彼聚而攻,我分而守。至冬深水枯之時,賊馬無隔夜之草,是其弱之時。然冬季苦寒,進攻不易,此兩不利之時。至春深,賊勢更弱,而我則練兵秣馬,可乘便而出,此我雄而賊劣之時。是故四月出兵,我軍可得天時。”當折可適看到沙盤的那一刻起,他在心裏就完全承認了石越有資格擔任大軍的主帥——也許石越不是最好的,但是總比那些完全不懂軍事的人要強。所以,他此時的語氣,更象是希望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向石越提出自己的建議。

石越在心裏贊許了一句。這番道理,李丁文和他說過,種古、種誼、李憲、王厚、劉舜卿、章楶都和他說過。的確從軍事上來說,最恰當的開戰時間,是四月無疑。但是,戰爭的時間,並不僅僅是由軍事上的因素來決定的。

石越拍了拍折可適的肩膀,勉勵道:“男兒建功立業之時,致果當好自為之,勿負折氏威名。”

派人將折可適送往驛館之後,石越稍稍喘了一口氣。

已經三歲多的石蕤的可愛程度,窮盡石越以前想象力的極限,也無法描敘其萬一。毫無疑問,這是個精力旺盛得可怕的小家夥。但是石越還是很喜歡和她呆在一起。

“爹爹——”遠遠的望見石越走進內室,石蕤就拖著長長的尾音大聲叫了起來,一面伸著胖嘟嘟的雙手,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

石越一天的疲勞在這一聲含糊不清的叫聲中,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笑吟吟地望著女兒,緊走了兩步,一把抱起來,讓女兒騎在自己肩上,笑著問道:“璐璐有沒有聽媽媽的話?”依當時的習俗,大戶人家的女孩子通常都會有個小名,一般稱呼沒有出閣的女孩子,或者便喚她的排行,或者便喚她的小名。當今皇太後高氏的小名,便叫“滔滔”。石越夫婦依著當時的風俗,也給石蕤取了個小名,叫“璐璐”。“璐”者,寶玉也。

“璐璐最聽話了。”小石蕤立即奶聲奶氣的大聲回道。

梓兒笑著望著這父女倆,心中充滿了幸福的感覺。

“有明前新采的散茶,給學士泡一壺來解解乏。”梓兒一面吩咐著阿旺,一面迎著石越進屋坐了。宋人制茶飲茶方式與後人不同,除剛剛開始出現的花茶外,最常見的是散茶與片茶。所謂散茶,是采芽焙幹後所得;所謂片茶,亦稱餅茶或團茶。其制法是將蒸熟的茶葉榨去茶汗,然後將茶碾磨成粉末,放入茶模內壓制成形。在宋時,片茶是茶之上品,得到人們普遍的喜愛,士大夫中時興的鬥茶、分茶,也都須用片茶。但對於石越而言,飲食習慣難以改變,他更喜歡的,反倒是在當時被人們輕視的散茶。梓兒在蜀中出生、長大,當時廣漢的趙坡茶、合州的水南茶,峨眉的白牙茶,雅安的蒙頂茶,都是片茶中的珍品,梓兒從小喝慣的都這樣的好茶;而分茶、鬥茶,梓兒也是個中能手,但是因為石越的習慣,梓兒也不再喝片茶。於是,這石府上,竟漸漸只有來了客人,才會用片茶招待。此事傳出去後,不知內情的人還道是石越節儉,不免又成為一樁美談。

阿旺答應著去泡了茶。未多時,便托著茶盤進來,分別給石越和梓兒沏了茶。石越將女兒放到自己膝上逗弄著,見茶來了,端起茶先給女兒喂了一口,方才自己輕啜一口。

“爹爹,璐璐今天背會了九九歌!”石越的這口茶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小石蕤又大聲向父親叫喚起來。

“我女兒真了不起。”石越方待與梓兒說幾句話,沒來得及開口,便忙著把茶咽了,趕緊先來哄女兒了。

“大姐兒將九九歌背給爹爹聽聽。”梓兒輕聲笑道。但凡石府的稱謂,大多循的是開封的習俗,譬如將大女兒稱作“大姐”,又如小石蕤喚父親為“爹爹”,母親為“媽媽”。若依陜西風俗,父親在當時是被喚為“老子”的。西夏人稱範仲淹和範雍為“小範老子”和“大範老子”,其意便是尊其為父。而若依著河北一帶的習俗,則子女稱父親為“爺”或“爺爺”,如金兵稱宗澤為“宗爺爺”,嶽飛為“嶽爺爺”,亦是尊之為父的意思。而在許多地方,子女又將母親喚作“娘娘”。但是石府現在畢竟也稱得上鐘鳴鼎食之家,這些俚俗的稱呼一般也難以進府,便是給小石蕤請的乳母,雖是陜西長安人,但在石府之內,也只敢學著說汴京官話。

“好啊!”石蕤是不懂得謙遜為何物的,聽到母親吩咐,立即坐在石越的大腿上,大聲背誦起來:“一一如一,一二而二,二二而四……”中國的九九乘法表,自春秋以來,都是從“九九八十一”開始,而且持續一千多年,也沒有“一一如一”這一條,直到南宋末年,才開始翻轉過來,有了後世的九九歌模樣。石越本來也不曾注意過這些細節,但一輪到自己的女兒學習,便立即發現其中的別扭,立時將它糾正過來,還為此寫了一封公開信給《白水潭學刊》,指出這其中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