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十節

陜西路京兆府。

安撫司官衙與平時沒有什麽兩樣,在轅門外面,依然是停滿了車轅相接的馬車,衣著體面的達官貴人帶著或憂或喜不同的表情進進出出。安撫司的親兵護衛們神情也很輕松,絲毫沒有如臨大敵的樣子,惟一能從他們身上看出與平時不同的,是這些親兵護衛們,依然身著素袍,沒有換成宋軍常見的紅色戰袍——石越對已故的太皇太後,有著他自己的尊敬。所有的長安人都知道,安撫司自接到喪報之日起,便在內部停止了一切娛樂與慶祝活動,直到此時,亦未恢復。

折可適自從進入長安城之後,便感覺到一種異樣。

這已不是他記憶中的長安。

長安城古老而常見的坊墻,大片大片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昔日的居民區內,出現了鱗次櫛比的商鋪,還有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走販。甚至於連安撫司的轅門之前,都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攤販。

即便是折可適這種不太關心民政的武人,也聽說過在陜西發生的一些事情。

石越在陜西推行的另一個引起舉國議論的重要舉措,便是他與劉庠一道,斷然改革了陜西一路計算戶等的方式,下令牛馬桑樹,凡十匹(樹)以內,不必計為戶產。這個措施推行之後,陜西路內有無數的民戶戶等下降,其相應的賦役也因此大為減輕,無異於一次大規模的減稅。而在另一方面,農戶們也因此沒有了顧忌,敢於大膽的種植桑樹,牧養牛馬,生產的積極性立即提高。雖然陜西路當年因此兩稅收入大減,石越與劉庠的考績都被評為“下”,但既然皇帝陛下決定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此事也得到了陜西路士大夫的普遍支持(自己不需要承擔政治風險卻可以坐享其成的事,大多數人都不會吝嗇自己的支持),這件事終於也得以堅持下來。

但老天永遠是公平的。

既然你能得到長期的好處,就必須忍受短期的損害。連折可適這種幾乎不懂民政的人都知道,至少三至五年之內,陜西路都必須接受兩稅大幅減少的現實。石越在《秦報》上撰文為自己辯護之時,也坦率的承認了這一點。雖然從長遠來看,民間的富裕會使得陜西一路最終恢復元氣,從而導致農業的恢復與商業的繁榮,商稅農稅都必然會有相應的增長,但是石越本人也承認,他絕沒有不切實際的奢望。無論是農業還是商業,都需要時間。牛馬不會一年滿圈,桑樹不可能一年成材,這只是簡單的現實。

為了彌補兩稅上的損失,石越必須另覓善法。

想在短期內獲得最大的利潤,內陸永遠比不上沿海。

泰西諸國對於絲綢、瓷器、茶葉、香料的追求仿佛沒有止境一般,海外貿易的利潤並沒有因為規模的擴大而降低,遙遠的市場遠遠沒有飽和,宋朝從中攥取了難以想象的豐厚利潤。而處於大宋海船水師控制之下的環南海地區,似乎是一個天然的寶庫,香料、木材、藥材、糧食……它八成以上的產品賣到宋朝本土,只有不到兩成被運往西方以及高麗、日本國。然而,既便是宋朝本土的需求,也不是僅僅只限於初步開發的環南海地區所能滿足的。因為土著居民對於勞動缺乏興趣,而願意遠赴海外的宋人是絕對少數,特別是北方的宋人,有著嚴重的水土不服問題,所以,盡管私下裏使用強迫或欺詐的手段役使土著居民的情況漸漸普遍,但在南海地區經營的宋朝商人,始終面臨著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困境。制約著宋朝海外貿易再一次飛躍性提升的諸種因素中,航海技術只是微不足道的問題,勞動力的缺乏、生產能力的落後、海船的總運量的局限,才是至關重要的。而這一切,歸根到底,都要歸結到有限的生產能力之上。

對於沿海地區而言,需求與價格並不是問題,產量與運輸才是症結所在。大宋的物產,總能給西方的人們驚喜,甚至連胡椒這樣最平常不過的東西,也能在西方賣個好價錢。

但對於內陸地區而言,需求與價格都是問題,產量與運輸則是更大的問題。

窮困的農民購買力有限,商稅與關稅以及高額的運輸成本、有限的產量,都限制著價格,居高不下的價格反過來又進一步限制人們的購買力。在這裏,幾乎沒有捷徑可走。商業的繁榮必須以農業與手工業的發達為基礎,否則就是緣木求魚。

石越並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但是,陜西路也有陜西路的長處。

在陜西一路,駐紮著總數十余萬的禁軍。與石越出生的時空的普遍誤解不同,宋朝的禁軍享受著極好的待遇,其購買力遠非普通民眾可以相比。為軍隊服務的貿易很快便成為陜西商業的主流。石越提供了種種方便,讓商人們掏空禁軍官兵的口袋,然後他再從中厘稅,以彌補稅收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