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二節

次日上午。

被梁永能率兵圍困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符懷孝與他的拱聖軍們,終於徹底陷入了絕境。每個人都筋疲力盡,卻看不到援軍在哪裏。憑借著毅力做困獸的掙紮,卻面臨最無奈的境況,他們沒箭了!

符懷孝身上到處都是傷,但他頭腦卻異常的清醒。

他必須要做出抉擇。

“我們……”符懷孝吐出兩個字,卻遏然而止,他實在有太多的不甘心。環顧四周,幸存的拱聖軍將士身上處處都是血跡傷口,但許多人已在磨挲起自己的馬刀。符懷孝不敢去看他們的眼睛。他出身世家,也曾經以“儒將”自詡,頗讀詩書,對於掌故戰史知之甚詳。此時符懷孝終於理解了烏江前的項羽。對於跟隨自己的將士,符懷孝心中之愧疚,便覺縱鑄九州之鐵,亦不能為此錯。但事已至此,楚霸王縱使斬將奪旗將責任推給上天,但他也終不能逃過自己內心的悔恨。而符懷孝此時,便連斬將奪旗之力也沒有。他只能既不甘心又悔恨萬分地承認失敗。

“我們敗了!”符懷孝仰天長嘆,兩行老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我愧對皇上!愧對戰死的將士!”

“大人!勝負尚未可知!”

“是啊!正要與西賊決一死戰!”

“罷了!”符懷孝緩緩搖了搖頭,“爾等降了吧!皇上德澤仁厚,必不至加罪。”

“降?”

“降?!”

許多人激動的望著符懷孝,“我們拱聖軍決不投降西賊!”

“對!拱聖軍決不會投降!”

“你們誰無妻兒老小?!”符懷孝厲聲喝道,“皇上是仁君,必不加罪。若再打下去,不過是白白送死!於朝廷何益?於國於家何益?!”

“塞外之地,生不如死!給西賊作奴,豈不愧對祖宗?我等寧死不降!”

“對,我華夏貴胄,豈能給蠻夷作奴?!”

“仗一打完,爾等便一定能回汴京。”符懷孝聲色俱厲地說著自己也沒有把握的話,“爾等既無負國家,國家又豈會負爾等?朝廷贖回戰俘亦是常例了。況且,我們雖敗了,但西夏必亡!只要留下性命在,何憂不能回故裏?”

符懷孝見眾人漸漸開始動搖,馬上又說道:“今日之事,所有罪責,吾一身承擔!”

小山之上,不知有誰哇地一聲,忽然先哭起來。馬上,哭聲響成一片。

符懷孝望著這些可以說是被自己連累的戰士,悄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究竟是活下來好還是死了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符懷孝敢肯定:無論如何,這些將士的家人,都會希望他們活下來。

梁永能騎在他心愛的戰馬“烏雲”上,望著小山上魚貫而下的拱聖軍將士,真是志得意滿,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統大人,宋將符懷孝帶到。”

“噢……”梁永能大聲笑道:“快請!”

滿身是血,神情萎靡的符懷孝被帶到梁永能跟前。西夏人雖然沒有將他五花大綁,卻有十來個刀斧手押解著,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梁永能見到符懷孝,笑著跳下馬來,笑道:“符公何來之遲也!”

符懷孝這才是第一次見著梁永能,他打量梁永能一眼,卻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漢子。符懷孝淡淡說道:“石帥亦候公久矣。”

梁永能笑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將軍之名,揚於敝國已久,我主求賢若渴,若將軍肯屈尊委質,何愁功名富貴?”拱聖軍給梁永能印象深刻,對於符懷孝,他的確是很想收為己用。

符懷孝淡淡一笑,道:“某敗軍辱國,此時不死,不過是因為一身系著麾下千余將士之名譽性命,豈敢圖功名富貴?!某有一言贈於明公,夏國將亡,雖婦孺皆知。將軍欲以螳臂當車,其志雖可嘉,然其事甚可笑。某今日雖敗,明日即至公耳。若為將軍謀,早降大宋,封侯非難事;若其不然,必有後至之誅!”

梁永能不料反被符懷孝勸降,他也不生氣,只是嘲笑道:“平夏豈是漢家河山?”說罷與眾將一起哈哈大笑。

忽然,梁永能的笑聲停了下來,臉上露出惋惜、震驚之色。眾夏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見符懷孝胸胄內鼓起一塊,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流了一地。眾人此時已知符懷孝定是早已在胸胄內藏了匕首,隨時準備自殺。只是不知為何竟逃過了西夏士兵的檢查,將這匕首帶到了梁永身身邊。那些帶符懷孝來的刀斧手早已嚇得雙腿發顫了。

卻見符懷孝微笑著對梁永能說道:“吾在地府候……候公早……早至!”說罷,呯地倒在地上。

梁永能咀嚼著符懷孝臨死前說的話,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不知怎的,他突然嗅出一絲危險的氣息,連忙躍身上馬,策馬奔向最近的一個小坡觀望。這一望之下,梁永能竟是倒吸一口涼氣——漫天的黃塵,正向著他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