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三節

“契丹人過陰山?”章楶只覺得喉嚨發幹,端起蓋碗喝了一口茶,又問道:“王兄知道是誰領兵麽?”

王師宜尷尬地笑了笑,道:“這倒不曾聽說。”實際上是他聽到這個消息後過於興奮,竟忘記打聽這至關重要的事情了。他畢竟也是堂堂的驍騎軍副都指揮使,這麽丟臉的事情當然不好意思說出來。

“此乃遼主一石二鳥之計。”章楶想了一會,忽然說道。

“此話怎講?”王師宜對章楶一向非常佩服,連忙向前傾了傾身子,問道。

章楶笑了笑,吩咐親兵將桌上清理開來,然後將一個茶杯扣在桌子的西北角,道:“此乃陰山。”又在茶杯之西南放了一根筷子,“此乃河套、黃河。”又在更遠的西面與南面各扣上兩只茶杯蓋,道:“此興慶府與夏州。”

他一面擺置一面介紹,一幅簡陋的西夏形勢圖便展現在王師宜面前。

“王兄請看,契丹出陰山,與我平夏之軍隔黃河、荒漠相望,正所謂‘可望而不可及’者。以吾軍之力,斷不可能穿越大漠,北渡黃河而與契丹交戰。然契丹一旦占據水草豐美之河套,南可下大漠牽制吾軍,西可由‘直路’抵興慶府,或盟或戰,其權皆在契丹。遼國君臣能出此策,實不可輕視。此舉一則投石問路,試圖朝廷之反應;二則牽制我軍,讓我軍與夏人都弄不清虛實。”章楶一面說,一面皺眉望著桌子上的“地形圖”,若有所思。

王師宜自上次出醜後,便偷偷惡補西夏之風土人情課,這次倒也聽明白了章楶所說的內容,章楶所謂的“直路”,指是由興慶府通往遼國臨潢府的一條驛道。這條驛道從興慶府渡過黃河後一路向東北而行,經十二個驛站,以一條幾近完美的直線到達臨潢府。雖然其中要穿過河套以南的沙漠,但是這對於經常在沙漠作戰的遼軍來說,根本不成為障礙。如果遼軍果真占據河套平原,那麽順此驛道而下,西夏可以說將徹底受制於人。遼國與之結盟,他們便有實力與宋軍相抗,如果遼國翻臉,那麽只怕西夏人連跑的時間都沒有。

“無利不起早。能夠占據河套,甚至有可能變西夏為傀儡,怪不得遼主不惜得罪朝廷,也要出兵。”章楶低聲說道,仿佛是和王師宜說話,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語,“然這個時機,卻還是略晚了一些……”

“通往興慶府諸條道路中,由綏州、夏州至鹽州、靜州,渡黃河而抵興慶,此舊驛道是諸道中最平坦,最適宜車隊行走之路線。舊時商隊往來,貢奉、歲賜,乃至西域各國使節假道而來中原,多取道於此。平夏抵定,我軍最大之優勢,便是掌握了這條驛道!”帥府之中,司馬夢求也在向石越分析著形勢,他說到此處,向種古望了一眼,種古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司馬夢求方繼續說道:“遼主此時出兵,時機不可謂不好,然終究還是差那麽一點。若是梁永能未敗之時,我軍將受極大牽制,東線將無所作為。然平夏既已抵定,我軍以平夏為根基,可進可退,可攻可守,局勢亦未至於被動。”

石越與種古都頷首表示贊同。不過遼主出兵之時機,在石越看來,只是見仁見智的事情。他若出兵過早,西夏尚未陷入絕境,又豈能甘心將河套拱手相送?而且一旦過份逼迫宋朝,宋朝若是惱羞成怒,與遼國全面開戰,楊遵勖鹹魚翻身也未必不可能。這樣大戰的風險,無論是宋朝還是遼國,哪一方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這中間無非是對各方最低容忍度的理解不同的問題。遼主此時出兵,在石越看來,最大的用意是占據豐腴肥美的河套地區,一方面可以給大同府一個屏障,取得地理上的優勢;一方面則可以增強國力——一個河套地區,在當時抵得上數千裏的塞外苦寒之地。至於其余種種可能,對於遼國來說,那不過是另外的好處,若是宋朝肯將河套地區拱手相讓,石越有七成以上的信心,相信遼主會爽快的將西夏出賣得一幹二凈。

但是,休說大宋朝廷,便是石越,又怎麽舍得將河套地區拱手相讓?

宋朝拼著消耗國力,以無數的錢糧與數以萬計的戰士生命相博,才取得這些戰果。而遼國不費吹灰之利,便占據了水草豐美的河套平原?!

掌握河套平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消遼國西京道的地理優勢,極大的改善宋朝由於喪失薊燕十六州而形成的戰略劣勢——這是只要看地圖就可以明白的簡單事實。而且河套平原還是宋朝夢寐以求的優良馬場!

“然契丹兵出陰山後,態勢立即變得微妙。我若是逼得西夏太急,不能不擔心西夏會不惜一切投靠契丹;我若放其一馬,讓其喘過氣來,後患無窮。西夏任誰當政,最終都難以坐視平夏被占。而契丹雖經內亂,然君臣同心,名將輩出,士卒皆百戰之余,大宋若與其決戰,勝負固然難料,戰火卻勢必漫延至河北、京師,國家要付出的代價難以估計,朝廷大臣亦未必能下定決心,同心同德。故此,契丹雖未必敢激怒於我,我亦不可過份激怒契丹。契丹雖出兵西夏,暗含挑釁之意,然畢竟留有極大余地。而我與契丹之交涉,固不必示弱,亦不可莽撞。”司馬夢求職掌職方館,對遼國的了解遠在石越與種古之上,他的意見,便是連樞府甚至皇帝,都會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