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三節(第4/6頁)

石越點點頭,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但豐稷卻敏銳地感覺到石越也露出一絲喜色。果然,便見石越合攏卷宗,起身對豐稷說道:“快請,本帥當降階相迎。”

這下連豐稷都覺得驚訝了。他跟隨石越以來,很少有人能夠得到這種待遇。而櫟陽縣君不過是一歌妓出身……走到門口的石越仿佛看出了豐稷的心思,忽然問道:“相之可知本帥為何要降階相迎麽?”不待豐稷回答,石越便又說道:“本帥是要借此讓天下人知道,無論出身如何低賤,不負國家者,國家亦必不負之。凡為國家而不計生命名譽者,理應獲得尊重。”

“石帥所見,非下官所及。”豐稷誠懇的說道。

櫟陽縣君被請進帥府之後,便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雖然是夜晚,但帥府內燈火通明,到處都挑著通紅的燈籠,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清晰入眼。這裏也是她曾經熟悉的所在。其實,自回到慶州那一刻起,一種遊子回歸故鄉的感覺,便時時浮在她心間。

“縣君請!”帥府的門吏好奇、恭敬地給她引著路。

帥府中廳的台階前,一個穿著白袍,束著玉帶,披著紫色披風的中年男子正微笑著望著她,等候她的到來。他的笑容與幾年前一樣的親切,如同溫和的兄長、久別的朋友。與幾年前一樣,他的笑容不帶任何虛假,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做作與掩飾。如他這樣身份地位的男子,對一個低賤的歌妓能有這樣的笑容,整個大宋,只有這麽一個人。

“奴家見過石帥!”櫟陽縣君盈盈拜了下去。

“李姑娘別來無恙。”石越溫厚地笑道。

一滴眼淚終於忍不住浸出眼角,既便是在被西夏軍隊抓住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麽難以忍受的侮辱與淩辱,處於極度無助中之時,她也沒有想哭過。不知道為何此時竟如此軟弱?絕不當著任何人的面哭泣,這是她李清清多少年前就曾許下的誓言。李清清用笑聲掩飾著自己的失態,“學士別來無恙。”

“請!”

“學士請!”

帥府的招待十分簡樸,不過一杯清茶。石越也沒有任何的噓寒問暖,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題。但是李清清感覺十分舒服。因為在這裏,沒有她不習慣的繁文縟節,卻有著最好的招待——尊重。

她簡單扼要地向石越介紹了她在西夏所遭遇的一切,以及梁太後對她的召見,派遣使者的用意。

“議和麽?”石越沉吟道。

豐稷在旁邊說道:“如此說來,前一段職方館傳來回的情報是真的。”

石越點點頭。幾天前,職方館的一位間諜傳回來一個情報,他在西夏聽到謠言,禹藏花麻上表要求秉常復辟。

“李姑娘以為,梁太後是真心想求和,還是詐術?西夏果真已經到了喪失希望的地步麽?”石越向李清清問道。他對西夏在“歷史上”的堅強韌性印象深刻,姑且不論他同不同意議和,對於西夏求和這件事本身,他就先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奴家被俘之時,曾經注意到看守奴家的夏兵之飲食。”李清清並沒有正面回答石越的問題,“奴家發現這些夏兵所吃的食物非常粗糙,且份量亦不多。相比戰前所見,至少少了三分之一。而且在興慶府,奴家偶爾也會見到有些夏兵不見披鎧甲,在興慶府修葺城墻之勞役,其中多有婦孺。”

石越與豐稷對視一眼。石越還是從容淡定,豐稷卻已經喜形於色,“他們支撐不下去了。”

“興慶府至少有可支持三年之積蓄。”石越潑了一盆冷水。西夏最後的這點本錢,職方館的歷次報告中早已不厭其煩。以石越對梁太後的了解,相信這些糧草,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動用的。

“但西夏亦肯定面臨困境。”

李清清頷首道:“奴家以為,西夏求和,或許是想有時間從容收割小麥。奴家自興慶府一路東來,所見在麥田中勞作之人,非老即幼,不見一個壯年。”

“石帥!”豐稷殷切地望著石越。

石越微微笑道:“明日相之找個善於言辭之人與李姑娘一道去陪夏使,先拖他一日再說。”

同一個晚上。

浣海。耀德故城附近。

花結香統率著一千西夏騎兵在浣海中遊蕩了數日之後,迫切希望找個地方休整一下。而耀德故城便是他們的目的地。花結香是西夏名將葉悖麻的部將。葉悖麻被任命為靈州知州後,便被梁太後委以重任,兼節制靈州外圍的部隊。梁太後在很多方面非常清醒,除了派了幾個梁氏子弟監軍外,竟將梁乙逋也調回來,讓梁乙逋與嵬名榮一起掌握興慶府及周邊的軍隊。而在危急關頭,將至關重要的靈州防務全權委托給了真正的軍人。葉悖麻上任之後,一改之前野利朵率領數萬大軍在荒沙中遊蕩的作法,僅僅抽出一萬騎兵,分成十部,巡防整個浣海地區,從而將偵察面積擴大了五六倍。而葉悖麻也因此有了較為充足的兵力,來整頓靈州防務,同時還可以派兵監視孤軍懸於靈州附近的一營宋軍與駐於鳴沙城附近地區的種誼、劉昌祚部宋軍。葉悖麻本想一舉消滅宣武第二軍的這一營宋軍,並從劉昌祚手中奪回鳴沙城,真正鞏固靈州之防務。但是他很快發現,這兩支宋軍都是部伍嚴整,訓練有素,不可輕視。而且這兩軍之間,竟隱然互為犄角。攻擊劉昌祚,劉昌祚非一日可破,而宣武軍將直接威脅靈州城,並且可以想見一旦他主力離城,中路的宋軍主力將滾滾而至。而如若他攻擊宣武軍的這個營,以這支宋軍步軍之裝備與戰鬥素養,也不是一兩天可以攻破的,到時候劉昌祚部就肯定會來夾擊他。因此,葉悖麻在找不到宋軍的破綻之後,只得暫且隱忍不發,與宋軍為持久之策。從來客軍不利持久,葉悖麻絕不相信宋軍能一直這樣保持下去。只要宋軍敢輕舉妄動,葉悖麻相信自己便能尋出其破綻來加以利用。於是,葉悖麻親自率軍在靈州整頓城防,與宋軍僵持。而派遣這十支騎兵深入浣海,監視宋軍主力。他對這些部隊的命令是:當戰則戰,不可戰則走。其目的主要是偵察宋軍主力的動向,同時攻擊宋軍之輜重部隊。但是葉悖麻接管靈州防務的時間畢竟不長,目前為止這些夏軍真正到達的範圍,亦只是止於耀德故城往南一點。再往南靠近溥樂城的地區,夏軍便不敢深入了。因為在那些地區,經常也會有大股宋軍出沒,據韋州內還忠於西夏的細作報告,那是宋軍幾支精銳部隊在那裏進行“演習”,以使軍隊更加適應當地的作戰環境。傳聞之中,那裏的常客是有“天下第一軍”之稱的宣武第一軍。無論是花結香還是其余西夏將領,都深刻地感覺到他們面臨的宋軍已經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再不是以前的那只宋軍。因此也從來沒有人敢冒著風險過於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