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六節(第3/6頁)

葉悖麻本是試探自己這個兒子,而耶寅回答中對於石越與仁多澣之間關系的了解,更讓他疑竇叢生。但他是何等人物,依然不動聲色,只問道:“情勢有變?有甚變化?”

“宋軍既然在西平府損失慘重,石越便正好有借口向仁多澣要援兵。而西平府如今已然岌岌可危,自然沒必要讓仁多澣率兵親來。只須不使仁多澣來此,其余如仁多保忠輩統兵,其縱然有貳心,然而仁多澣人在韋州,投鼠忌器,他們也不敢輕易妄動。此時正是削弱仁多澣之良機,石越豈能不加利用?”

耶寅分析局勢,對於石越與仁多澣的心思算計,精辟入理,連葉悖麻都忍不住要暗暗贊嘆。他知道仁多澣投靠宋人,所謀者無非有二。如果西夏不亡,仁多澣救主有功,實力最強,又得到宋人支持,自然從此權傾朝野,不僅仁多澣搖身一變,取代梁氏成為權臣,仁多族也將成為西夏數一數二的強盛部族。如果西夏竟然亡國,仁多一族的勢力也非但不會削弱,反而會增強。戰爭結束之後,許多小部族都不免要被仁多族兼並吞食。而宋軍又未必能長久在西夏故地駐紮重兵,其統治地方,也不免要依賴仁多澣。依托於宋人羽翼之下,仁多澣不失為一董氈,最差亦不失為河東折氏。小心謹慎經營,一二百年後,其子孫若得機會,縱使成就帝王之業也未必不可能。西夏、契丹之崛起,最初也都曾經依附中原王朝。然而,在葉悖麻看來,石越同樣也是世之奸雄,豈肯替他人做嫁衣?他把宣武第一軍放在靈州道上,阻斷仁多澣北結外援之路;把鐵林軍放在韋州,無異於在仁多澣脅下放了一把尖刃,如此布置,便是要迫使仁多澣就範,於必要之時,只能聽任其宰割。不過,雖然如此,仁多澣老奸巨滑,葉悖麻卻也相信他斷不會坐視自己勢力被削弱而無所作為。

葉悖麻的目光再次移向耶寅。

“仁多澣想必不會任人宰割,石越一定也料不到,他竟然事先在西平府布置了一招好棋。”葉悖麻的語氣如同寒霜一樣逼人。

“仁多澣?”耶寅啞然失笑,低頭道:“兒子雖不成器,但區區一個仁多澣,還不足以讓兒子為他賣命。”他神態雖然依舊恭謹,但骨子中卻透著一股驕傲。

葉悖麻心中依然狐疑。他對於自己這個兒子,的確了解得太少了。但是以耶寅所說的話來看,他卻也不能不懷疑耶寅是被仁多澣收買了。他心中疑心既起,耶寅雖然矢口否認,他如何可能輕信?但自覺多問無益,當下只厲聲斥道:“若你果真這麽般沒出息,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話雖嚴厲,但是臉色語氣,皆已和緩許多。

耶寅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兒子是誰的人並不要緊,兒子是死是生,也不要緊。國事如此,要緊的,是大夏國的前途,是主上的命運!如今大夏國的將來,已經全捏在父親手上!”

說罷,耶寅久久凝視葉悖麻,緩緩跪了下來,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兒子有話,冒死呈於父親面前。父親若見信納言,則是大夏之幸事,主上之幸事;若其不然,請父親斬兒子首級,以激勵軍心。”

葉悖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說罷。”

“我夏國立國以來,累歷危難,然而形勢之壞,無過今日者。強敵日迫,有亡國之憂,而主上困於權臣奸黨,諸侯各懷私心。梁乙埋固然是奸臣,仁多澣之心機亦不可測。李清已死,余者惟一禹藏花麻,雖然忠於主君,但苦於勢單力孤,才具不足,獨木難支。以兒之見,其降宋指日可待。國事到了這個地步,這西平府之得失,真是不足論。守不住西平府,大夏固然要亡;縱然守得住西平府,左右也是個‘亡’字。這數千裏江山,幾百年基業,無非是歸趙家,還是歸梁氏亦或者是仁多家之區別。”耶寅一字一句說來,真是痛心疾首,憤懣難已,“況且今日戰局,這西平府眼見是守不住了。為夏國計,為家族計,為主上計,為父親計,都不能不早做打算!兒子有一愚計,不如利用這一張血書,以奉詔為名,效姜維降晉之計。父親可與宋軍相約,只須宋人許諾不廢主上、保全父親兵權,便即獻城出降。宋軍於堅城之下,損失慘重,見父親願降,兵不厭詐,自然無有不允。他們見此血書,又知我窮困,定然也不會懷疑。諸將本不自安,既見此書,以父親威名夙著,亦可從容鎮撫。父親撫此數萬甲士,請為前鋒自效,以迎立主上復位之名,北上興慶,諸州敢不響應?梁氏土崩瓦解可立待。然後父親只需善撫其忠義之士,擁兵觀望。若宋朝守信,存我社稷,則父親麾下控弦數萬,足以制衡仁多,不致於使主上無依。若宋朝失信,父親可陽為效順,宋軍決不能久駐,待宋人撤兵,父親擇機而動,或奉主上過賀蘭山,或另立新君,與宋朝周旋。仁多澣梟雄,實力未損,豈有不見獵心喜者?如此合縱連橫,鹿死誰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