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二十九節(第3/7頁)

“陛下何出此言?!”

秉常低聲嘆道:“而今大夏國不過是苟延殘喘,實是朝不保夕。”

“陛下非亡國之君,則大夏無亡國之理!”耶寅激動地說道,“臣之偷生,正為此事!”

秉常幾乎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好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緒,緩緩坐回椅子,問道:“莫非石越許和?!”

耶寅卻並沒有正面回答秉常,只是緩緩說道:“西平府城破之時,臣之兄耶亥亦為宋軍所擒。臣能來見陛下,是向石越許諾以臣兄為質,前來遊說陛下,借機挑起大夏內亂。若臣一去不返,則包括臣兄在內,凡臣家在東朝者,皆當斬之於西市。”

秉常腮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繃了繃嘴唇。

“臣不敢欺君,然臣亦不曾誑石越。”耶寅擡頭凝視著秉常,沉聲道:“臣為陛下所定之策,不過是‘盡誅梁氏,舉族西遷’八個字!”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當中。

耶寅從懷中小心地掏出一張發黃的紙來,雙手捧著。侍立在秉常身邊一個心腹的侍衛連忙上前來,接過去遞給秉常。

這是一張《汴京新聞》,發黃的紙上,印著一副略顯粗陋的地圖,東自高麗,遠至泰西。

秉常疑惑地望著耶寅。

“陛下,自大夏國以西,還有寬廣無垠的土地。”耶寅的聲音低沉,眼睛發亮,整個人都沉浸在對西方那廣闊大陸的遐想當中,“東朝太強大了,絕非昔日之東朝可比。而今大夏國形勢已失,若繼續抱殘守缺,與東朝針鋒相對,決不會有任何出路可言。臣冒死直言,我大夏之未來,便在那賀蘭山的西方!陛下若欲中興大夏,除此之外,再無他途!”

“祖宗陵寢,一朝棄之……”秉常早已沒了與宋朝爭雄的心思,但是卻依然忍不住猶疑。

“陛下,只要大夏不亡國,東朝就不會侵犯祖宗之陵寢。若大夏亡國,則祖宗不得血食矣!”耶寅說的是鐵一般的真理。

秉常的確有點動心。西遷之議,在西夏小朝廷內,也是沸沸揚揚爭論過一段時間。但是故土難離,果真要推行起來,卻是阻力重重。連梁太後對此也無能為力。

“臣在陜西時,曾數度試探石越,臣以為宋朝之意,亦並非是欲亡我而甘心。東朝之野心,其實是在賀蘭山、西涼府以東。陛下請看地圖——石越將西涼府至沙州,稱為‘河西走廊’。河西走廊以北是大漠,以南則是黃頭回紇與吐蕃。今吐蕃依附東朝而攻我,其所欲得者,便是河西走廊之地。若其得償所願,則黃頭回紇遲早為其兼並。如此,則吐蕃可復唐時之強盛。此亦非宋朝所願見也。然宋蕃有盟,吐蕃有功無罪,東朝不願背盟,招致邊患,便不敢自取河西走廊,引發吐蕃怨恨。對於東朝而言,倒莫若由我大夏占據河西走廊,如此我大夏、青唐吐蕃、黃頭回紇、西州回鶻,相互牽制,皆不足為東朝之患。而東朝據賀蘭山之險以守,扼西涼府控河西走廊之入口,占盡形勝,正是進則可攻,退則可守。此乃是石越老謀深算之策。”

“故大夏若西遷,宋軍一則困於補給,二則限於地勢,三則不欲青唐強大,必不至於窮追不舍。陛下西遷之後,當效勾踐之行,卑辭厚詞,臣於宋朝;薄賦儉,致生育,訓戰士,以培元氣;鼓勵通商,以富國庫。十年之後,東顧無憂,而國力初復,則可南向兼並黃頭回紇,西向謀取高昌。自景宗皇帝大破甘州回鶻以來,黃頭回紇與西州回鶻皆弱,以陛下之明,臥薪嘗膽,不一二十年之內,兩國皆為吾有。爾後揮兵而西,擊於闐、東西黑汗,則大夏中興,當更盛祖宗之時。”

耶寅慷慨而談,指點江山,秉常聽到他勾勒的美景,亦不禁怦然心動。

無論是黃頭回紇也好,還是西州回鶻也好,原本都不過是西夏人的手下敗將。若不是西夏將經營的重點放在東邊,這兩個國家早就被兼並。

“當年秦國欲東向爭霸,受阻於晉,而西並羌胡,遂稱強大。待三家分晉,中原可乘,再揮兵東向,則所向無敵。秦人能做成的事,我大夏亦能做成!”耶寅趁熱打鐵,繼續說以利害,“若是猶豫不決,困守興慶,待雪化冰消,宋軍再至,陛下何以當之?陛下甘當做東朝的違命侯麽?!”

“然……然則國中之事,實操於太後、梁乙逋、嵬名榮之手……且貴人多不欲西遷……”秉常終於說出了大實話。他心中又何曾反對過西遷,不待耶寅遊說,秉常早就明白,只要西遷,他就有希望重新掌握權力!但是他卻一直被另一個死結困擾著——他若不能掌握權力,便不可能西遷!

“貴人不欲西遷,是欲為守財奴耳。彼輩目中但有家財,何曾有朝廷君王?此不必慮。”耶寅斷然道,“至於權奸之臣,臣當為陛下謀之。不除梁氏,西遷之議,終不過是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