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賀蘭悲歌 第三十節(第3/7頁)

但梁乙逋與嵬名榮的詢問顯然沒什麽效果,這些武官所知道的情況,僅限於青銅峽遭到了宋軍的突襲,然後夏軍戰敗,向興慶府逃竄,他們甚至連禹藏花麻的生死下落,都全然不知。

面對這幾個沒有出息的家夥,盡管與禹藏花麻素來相互敵視,但連梁乙逋此時也不禁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禁指著這幾個武官破口大罵起來:“貪生畏死,棄主帥於不顧,爾輩還有何臉面活著回來?!”說罷,刷地拔出佩劍來,便要當場處死這幾個武官。

那幾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叩頭如搗蒜一般不住哀嚎著:“饒命!國相饒命……”

嵬名榮不曾想曾經縱橫西北的西夏軍隊,竟然會淪落到這般地步,青銅峽天險一戰而失,連主將也不知下落;而那些武官畏懼如此,顯是完全喪失鬥志。一時間真是有萬念俱灰之感。他拉住梁乙逋,勸道:“這些人直若豬狗,殺之無益,反使城外潰卒不安。不若先饒其狗命。如今之計,是如何處置那些潰兵。”

梁乙逋愣了一下,他並非不知輕重之人,當下擡腳狠狠踹倒一個跪在面前的武官,啐了一口,恨聲道:“還能如何處置,總不能都坑了吧?!”

“不許其入城,必激起大變;但若許其入城,亦不妥當處。”嵬名榮忍不住皺眉道。

梁乙逋一怔,尋即看到跪在面前,兀自渾身發抖的幾個武官,不由得露出輕蔑之意。“這些懦夫,有甚可畏處,放他們進城,擇日整編便是。”

嵬名榮雖心覺不妥,但是一時倒也想不出反對的理由。若是禹藏花麻在,或者還有所顧忌,現在便憑這些殘兵敗卒,實是無甚可畏之處。但他素來謹慎,沉吟一下,說道:“我親自領兵出去,迎他們入城。”

“如此有勞將軍。”梁乙逋無可無不可地抱抱拳,起身送嵬名榮出城。二人全然不顧秉常這個夏主,三言兩語間,便決議下來。

秉常心中恨極,臉上卻裝做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與梁乙逋一道站在城頭,望著嵬名榮領著數十騎踏雪出城。

風勢越來越大,漫天飛雪,豆粒大的冰渣夾在雪片中,被勁風吹刮到人臉上,幾如刀割般痛疼。

但如果只是風雪,還並不足以令嵬名榮心生寒意,他此刻心中的寒冷,卻是因為這一路散布著的殘兵們,一時卻也數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只是個個丟盔棄甲,衣裳不整,在雪地裏神情倉惶,他們被凍得烏青的臉上,似乎都帶有一種對未來命運的茫然與恐懼神色,這種神色幾乎比服飾還要更鮮明統一。

許多士卒似乎已經疲憊不堪,垂頭喪氣的站在雪地裏,任由大雪將他們逐漸掩埋,白茫茫的大地之上,這些兀自未融為雪白一片的黑點們密密麻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看到嵬名榮一騎行過,許多人不過微微仰首,許多人卻似已連擡首的力氣都已失去,只是靜默的站在雪地之中,變成了石雕。

這麽多的敗卒,卻沒有哭喊,沒有廝叫,沒有辯解,甚至已沒有求生的勇氣與信心,這種沮喪得近乎絕望的士氣,竟令嵬名榮有著不可言說的恐懼,青銅峽一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是敗得太過慘烈,還是敗得太過徹底,竟讓士卒們哀絕如此,宋國的軍力已經強大到如此令人畏懼了麽?還是青銅峽一役的失敗,已經讓所有人預感到了亡國的命運?

亡國的命運,嵬名榮在心裏反復咀嚼著“亡國”這兩個字,一種不可抗拒的失落感覺襲過他全身,傷感,似乎又不全是傷感,絕望,似乎也不全是絕望,只是內心深處,卻似有某個東西正逐漸破碎,消失……留存下來的只有空虛的感覺,或許還有一絲如那些士卒般的茫然與恐懼,究竟會怎樣?似乎沒有人可以回答,又似乎早已經有明確的答案等待著自己,只是要面對那個答案,始終太過艱難。

那些曾經勇猛彪悍的大夏士卒,那曾經縱橫西北所向披糜的大夏軍隊,那曾經東攻宋北敗遼南伐吐蕃西擊回鶻的大夏國……那曾有過的所有驕傲,如今在這片冰天雪原裏,竟終不過成為一片蒼涼麽?

嵬名榮不由自主的長嘆一聲,他勉強阻止著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大夏的未來,已經不再操控在大夏人的手中,他眼前能做的,不過是將這些士卒引入城中,給他們一個蔭庇之所,那怕這也是暫時的……“入城吧!”他簡短地吩咐了一聲,然後就縱馬回城,任由親兵們一聲聲的大喝在風雪中傳遞:“入城嘍,入城嘍!”在他身後延遞的聲音夾雜在呼呼的風聲中,竟有種讓他不忍卒聽的感覺,他夾了夾馬腹,驅使坐騎疾馳向城門,這陡然間的加速,將護衛在他身邊的四個親兵都拋下了。